杂草丛里,三麻子身边,在微弱的火光下,那具穿着青蓝色绸布大褂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一张丝网状的黄草纸,眉心上扎着朱砂豆银针,草纸在有规律地微微起伏着。
显然,刘太爷已被摧‘活’。
我头皮不由一阵发麻。说实话,尸体我已经见怕不怕,但他那身胸前印花的青蓝色绸布大褂,却令我心悸。
这种颜色的大褂,通常都是有钱有身份的老者穿的。小时候,我跟着我瞎子大爷去讨饭,曾被一个穿这种衣服的,披着齐肩白发的老头打破头,原因是我们在他家门口台阶上坐着歇息,说我们玷污了他家的风水宝地。
最后还被逼着我和瞎子大爷给他磕了几个头,才算罢休。
所以,我从那时起,就对穿这种颜色的衣服的人没有好感。
“郭子,”三麻子叫道,“天还没亮,我眯会眼,你好好看着点,别让那些畜生来惊了他。”
啥,啥?我靠,死麻子真会享受呀,但这话我又不能拒绝。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三麻子合衣躺在那尸体身边,随着插在地上的那根松树枝的燃尽,他的呼噜也响了起来,由小到大,由弱到强,而且喘的极不顺溜,中间还卡壳。
在这深更半夜,黑咕隆咚地荒山野外里,一个人守着一具半活的尸体,再听着另一个‘半死’人发出这样的节奏,感觉非常诡异而又极其不爽。
而且……我脑子猛然一个激愣,这呼噜,会不会唤醒那死尸?
我不敢大意,猫腰溜过去,摸索到三麻子的腿,用力推了下:“三爷,三爷……”
三麻子却不觉,根本就不理我,依旧呼噜声连天。
你娘,故意的还是咋的,你也没出啥大力呀,咋睡的这么死?
我心里想着,手就用上了劲:“三爷!”
我猛地掐了他一把,黑暗中,那身子动了一下,呼噜却仍没停。
我靠,我气不打一处来,用力一拳打在了他的膝盖骨上:“三爷!”
随着话落,他忽地坐了起来。
“你别打呼噜了,小心……”
我刚说到这儿,身子突然僵住了,因为,黑暗中,我吃惊地发现,坐起来的不像三麻子,而是一个头戴瓜皮帽,脸上盖着纸的人,而且,而且呼噜声还在响。
我娘呀,我脑袋轰地一炸,“嗷”地跳了起来,连滚带爬地朝林子外窜去。
黑咕隆咚,慌不择路,不抓瞎才怪了,我没跑出几步,就“咕咚”一头撞在了一棵树干上,只觉眼前窜起一片火星,再啥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只感觉脑袋一阵痛疼,皱眉慢慢睁开眼,却发现还躺在林子里,且天色已经大亮,我猛然想起了诈尸的事,忙惊悸地转头望。
目光触及到的,是三麻子那条假腿,而且,草地上还有血迹。
心里又是一惊:难道三麻子被那诈尸掐死了?我脑袋一晕,差点又昏死过去。
“郭子……”
不远处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像是三麻子。咦?难道他还没死?
我顺声望去,只见三麻子倚在一棵歪把子树下,而其面前则直挺挺地躺着那具死尸。
这到底是咋回事,他们不是在空地上吗,咋又挪到那儿了?
我抬手刚要揉眼,指头碰到额头,一阵钻心的痛疼,让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三麻子倚在树干上,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你娘,这到底是咋回事呀。
我懒得起身,索性爬了过去,惊悸地瞥了眼三麻子脚下的那具尸体,见他原本崭新的青蓝色绸布大褂已破了好几处,露出了里面的黑布棉袄。
“你这小子,差点被你害死,”三麻子用手擦了下脸上粘着的草屑,“我再晚起来几秒钟,咱爷俩可能就都没命了……”
我听他这么一说,头皮不由一炸:“咋的,他……真起来了?”
我想起昨晚那一幕,仍感觉后怕。
原来,昨晚在黑暗中,我推的,捣的,不是三麻子的腿,而是那死尸的。我们都知道,膝盖是人体神经最敏感的地方,你即使自己敲自己一下,腿也会不由自主地弹起来。
而死尸,尤其是已经处于半诈的死尸,你用力敲那地方,即使他没感觉,也会神经抽动,不自觉地动弹起来。
我再举个例子:人在火葬的时候,一送进火炉,在燃烧的那一刹那,尸体都会忽地坐起来,但那不是活,而是筋萎缩。不信您问问火葬场的司炉工,或百度查一下。
我把那死尸捣坐起来并不可怕,因为他不是诈,是腿大筋抽动,我若不“嗷”地一声,连哭带喊狼狈逃窜地话,也没事。
可偏偏我那么做了,那尸体就这么诈了,忽地直挺挺地站起来,摇晃着就追我,但因脸上还盖着纸,眉心上也插着朱砂豆针,所以才和平常人走夜路那样,始终看不清周边情形,也就跑不起来。
幸亏三麻子及时醒来,单腿跳起来,追上去想伸手摁住他眉心上的银针,但那尸体是在运动中,三麻子又是个瘸子,跳了几次没弄住他,情急之下,一咬牙,从后面把他抱住,一同摔倒在地。
但他哪有诈尸的神力大呀,就在诈尸双手刚要卡住他脖子的一刹那,他的手也死死摁住了诈尸眉心上的那根银针。
这样,才又让死尸不动了。
我娘,我听的后背一阵阵发凉,这特么太惊悚了,这活,一般人真做不了。
我和三麻子坐在树下歇息了半天,看看太阳已出来了,又望望山脚下的小道上有了赶路的人影,这才叹息着,起身把那具尸体又拖到了半人高的草丛里隐蔽起来。
太阳渐渐高了起来,路上的行人也三三俩俩地多了起来,推车的,挑担的,还有赶着驴的,走的都很匆匆,快过年了,他们应该是去城里卖东西或买年货吧。
三麻子坐在地上,眯眼瞅着远处的小道,面无表情地对我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你好好看着从北面来的车辆,不论是马车、轿车、还是大卡车,只要是车,咱望见它们的影子了,你就赶紧下去,找几块挡路的石头,扔到路中间,然后再跑路沟里藏起来,注意,别伸头让死尸错抓了人。”
三麻子不紧不慢地叮嘱着我,眼睛却始终望着远处。
“那,那万一诈尸抓不到她呢?”我不想让“大花瓶”死,所以还要探三麻子的后续手段,以便有应对的办法。
“没有万一,这次弄不死她,下次肯定逃不了她。”三麻子咬牙切齿地道。
我娘,看来这杂种真下了决心一定要她死了。
我恼火地紧咬了下嘴唇,不吭声了。
这局,老子一定要搅,要不,对不起“大花瓶”那两个大奶和雪白丰满又柔软的屁股,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肚子里的种子。
只是,到时不知他们会怎么做了,这还得老天爷保佑。
我正心思着,三麻子突然低叫了一声:“那是啥?”
我一愣,顺着他指的方向眯眼望去,只见远处小道上,一个不大的黑点在慢慢往这移动。离这儿约六七里地。显然,那不会是人或畜。肯定是车辆啥的。
不等我回答,三麻子猛推了我一把:“下去,赶紧找石头,木棍子也行,注意隐蔽。”
真正的杀机来了。
我起身猫腰,一溜小跑来到了路边小沟里,见满眼都是箩筐大的石块,这些石块,只要随便搬起几个扔到路上,过路的车辆就会停下来。
但我早已阴谋好,绝不这么做。
我回头望望上面,见这距离和三麻子隐蔽的地方只有不到五十米远,这么近的距离,若事先搞手脚,肯定会被他发现,那就完了。
我不敢那样,转头用双手往草深的沟沿上急划拉,连拔带薅,没多大一会,就扯了一堆干草。
看着远处的那个物体越来越近,也愈发清晰起来,是一辆卡车!而且,隐隐能看见卡车车厢上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头上还裹着绿围巾,那应该就是丫鬟小霞。
我心里咕咚一下,我娘,“大花瓶”真的来了呀。
我心里急着,双手哆嗦着把这堆干草团成了三个大圆球,若不注意,从远处看,会以为是石头蛋子。这是早已想好对付三麻子的唯一办法。
成不成功,关键看司机的眼神了。
随着远处的卡车隆隆驶近,我的心脏也蹦的越来越快,身子哆嗦的跟筛子似的,气也喘不成溜了。你娘,“大花瓶”呀,“大花瓶”,你知道我为救你,在遭着多么大的罪吗?这‘龙种’种的真不容易啊。
若这次你逃过这一劫,等有机会,老子一定要好好再跟你大战一场,痛快淋漓,不瘫不休。
近了,卡车近了,在阳光的照射下,我缩头眯眼,能清楚地看到驾驶室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车厢上的小李子和小霞的轮廓也清晰起来。
就在这时,忽听上面的茅草地里发出了一声嘶吼:“打!!!”
我脑袋轰地一炸,抓起一个大草球,飞身扔到了路中间,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余光中,我发现那卡车慢慢不动了,我*你司机八辈祖宗呀,你瞎眼看不到这是草球吗?我急的快哭出来了。
突然,又听上面猛喊一声:“卧倒!”
我咕咚一头窝在了沟里,只听身后“咕咚、咕咚……”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身穿青蓝色绸布大褂的身影“嗖”地一下从我头上掠过,飞身扑向了那辆停在路上的卡车。
我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传来。
完了,“大花瓶”完了,我的龙种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