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们再度动了,刀与剑猛撞在了一起,发出吱呀的摩擦声,随即封玉寒猛地反拉刀锋,击向萧剑云的颈部,萧剑云也在这一刻怒吼一声,死死架住这一击。
刀剑忽地由缺口卡在了一起。他们向一点用巨力,注定使刀与剑完美驳合,无法拉开。
萧剑云猛一发力,双手下扳,封玉寒仅有右手握刀,气力不继,立时被迫了回去。刀剑在他们彼此的运劲中,在封玉寒左肩上拉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口。
封玉寒感到一阵晕眩,几分剧痛。
萧剑云则仿若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竭尽全力地,将剑锋向封玉寒的左胸压了下去。
可就在这一刹,封玉寒却突地清醒了。他转瞬弃刀,一拳擂在了萧剑云胸口,同时在萧剑云因剧痛而抽搐的时刻,反手掐住了对方的咽喉,并闪到了萧剑云身后,将手越夹越紧。
萧剑云几近窒息。
可他却疯狂地弃下了剑,用肘凶狠地砸击封玉寒的腹部。
封玉寒呕血,几乎感到五脏尽碎般,踉跄着退了几步。就在这一刹,萧剑云转过身,将他扭住,一下按倒在了地上。
两人扭打在一起。在仇恨的驱使下,他们用一切方式猛击对手,却全然不顾自身的剧痛。
封玉寒独臂,无法与萧剑云相抗衡,在几轮重击之后,他无力地瘫软了下去。
一拳又一拳,封玉寒满口是血,继而额角鲜血长流,身中数创,旧伤亦为猛击迸开,鲜血染透了长衣。而萧剑云却仍然无止尽地怒吼着击打他,仿佛已失去了心性。
封玉寒还仅存一个意识,就是反击。
当萧剑云的攻击略有迟钝的半瞬,他忽地摸起了地上的一柄弯刀,闭目,猛刺了出去。
他刺中了。
萧剑云苦痛地喘息着,后退。他的腰间已多了个血口,淌出如火焰般灿艳的血液。
封玉寒蹒跚着站起,摇摆着出手,燃灼的目光下刀光凄厉,虽破绽四起,却诡烈如光墙,无可破去。
萧剑云中刀后,几近晕厥,但仇恨刺激得他失去了理智,他感到浑身沸腾的血液俱向伤口喷涌,而伤口却像火灼般刺痛。这是一种可让人狂怒的动力。
他们两个都已伤重,却更加疯狂。
又一刀,封玉寒一击斫在萧剑云右肩。萧剑云却厉啸一声,扳住了刀锋,而后在剧痛中扭过刀面,将嵌在他肩胛中的刀奋力扯出,反剁在了封玉寒的左腰上。
封玉寒狂吼,满口的血尽皆喷在萧剑云脸上,令他目难视物。当萧剑云全力拭擦这血迹的时候,封玉寒陡地扬起右拳,重击在了萧剑云适才中刀的伤口上,将他震倒在客栈的墙上。
萧剑云彻底虚脱了,他眼中的目光已由迷离变为涣散,而身下也不止地涌出大量的鲜血,浸润了这个已经血流满地的客栈。
他感到自己几近不支,而封玉寒,仍不停止。
所以他突地以惊人的气力撑起身子,在封玉寒击中他第二拳前,猛地自客栈木门疾冲了出去,而后一步踏在雪地中。
风雪即刻将他吞没,也掩去了一地怵目惊心的血迹。
而封玉寒也无力追他了,因为他全凭着仇恨与意志,才撑到现在的。
刀自他那苍白的指间滑落。而后,他深重地阖上了双目,缓缓地俯了下去,半跪,单掌支地,捂住左腰上的伤口,看着口中垂挂的一丝血线,无声落下,体味着伤口中那剜心刺骨的疼痛,沉重地喘息。
第一滴晶莹的水珠,自他的下颌坠落,溶入一地的殷红之中。
是伤痛折磨下的冷汗么?不,那是封玉寒这久不感伤的人,所流下的第一滴清泪……
萧剑云第一次感到死亡的迫近。
风雪迷蒙了他的双目,让他失去了前行的方向。同时,他的体力也在一丝一丝地衰竭。
在过去的日子里,他总是一脸寂寥地看着对手缓缓倒下的身形,残酷地擦拭剑鞘上淡淡的血迹。那时的他,并不懂伤是什么。
当他经历自己最热情的一段时光时,一切都变了,他变得朝气、奔放、洒脱,也未再杀伤一人,因而他不再了解伤人是什么。
可如今,这两种感觉都回涌上了心头,让他痛不欲生。
原来流血受伤是那么可怕。与其说痛,还不如说惧。因为当自己目视身上的血不止地离躯体而去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战栗的感觉。
而且他已聚不起内力了,风雪让他第一次体味到彻骨的寒。这几乎摧毁了他全部的意志。
踉跄着,踉跄着,一步又一步,摇晃着前行,失血让视界模糊不清,同时也使他的双腿颤抖着再难挪移。
——难道我会死在这里吗?
他的内心沉静地呐喊道。
就算是铁浇铜铸的人,也绝难在如此境况下撑下去了,更何况萧剑云纵为绝世高手,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
终于,他一脚踏空在齐膝深的积雪里。寒意、疼痛、恐惧、悲伤一刹那俱涌上心头,让他完全失去了平衡身体的力量。
他就这样倒了下去,眼睛一刹那模糊得辨不清一切了。
可就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一股暖意却无因地遮没了风雪,充溢了心头,而他的眼中也出现了一团红色的影子,向他轻柔的靠近。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倒在了漫天飘雪下,失去了知觉……
良久。
封玉寒站了起来,原本仅仅是冷酷如寒风的眼睛里充溢着血丝,阴森可怕,却又迷茫落寞。纯净如洁玉的面容上,也已泪痕纵横。
身伤未必是重创,心悲却几可让他崩溃。血液已在伤口上凝固,但心碎却无可弥补。
他沉默得可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无端的杀气,在无声中,他慢慢地走到容秋水静默的尸身前,眼中闪着泪花。
“我,带你回家……”他的声音哽咽着,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他很轻柔地将一截截碎枪从容秋水身上取下,搁在一旁,一脸失神的微笑,却笑得么沉郁,那么悲伤。
最后,当第十八截枪被拔出的瞬间,他蓦地单手揽住了容秋水的尸身,而后呢喃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同时一步一步踏向栈外。沉闷的脚步声几可踏碎人的胸膛。
地上留下了一行长长的血丝,还隐隐地闪着些泪花。
当他摇晃着走出客栈时,昏黄的灯火突地灭了,而且将永久地黯淡下去,使这里不再光明。
灯灭,人绝,心碎。
孤孑一身行于浩淼的天地间,惟有怀中已冰冷的容秋水,才是他此刻惟一的信仰。
天上的雪花仍在悠然地飘着。这个夜晚,它见证了太多的血斗仇杀,生离死别,却反而分外纯净,分外平和。
第一朵雪花落在容秋水的额际,封玉寒孤寂地凝视着,却未将它掸去。
而后,第二片、第三片,茫茫然间已将他与容秋水柔覆。在封玉寒的眼中,这雪花仿佛一朵是愁,一朵是恨,一朵是怨……
爱呢?爱在何方?
封玉寒木然地伫立着,直到风雪将他吞噬时,他仰起头,望向了天空。
为什么上天要他受那么多苦难,为什么!父母兄弟的惨死,昔日挚友的背弃,生死战友的离逝,都如烟云般自他眼前浮逝,他却空对长天,望雪悲泣。
这一切,究该如何了结?是像雪一样,在初阳下冰释消融,还是如风一般,狂扫天地,永不止歇?
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子,一直在茫茫的江湖中追寻心中至爱。
杀手的世界,冷酷无情,但她却注定是个例外,狠辣果决的武功下难掩似水的柔情。
雪翼八鹰之首的头衔,冠绝天下的枪式,在她眼中俱是云烟,只有掩藏在内心温润的情感,才是她一生的寻觅。
直到天山上美丽的邂逅后,她才拥有了自己的世界,一个自由的,祥和的,只有爱没有恨的新的境界。
因为爱,她放弃了杀手的荣耀,背离了枪客的信仰,从内心脱离了残忍的仇斗世界,并为自己的人生,奋斗。
更为所爱的人,奋斗……
但她的心愿迟迟未了,因为对方,已心系她人。
可她不会在乎,只是默默地关怀,悄然地扶助,直到担土移岳,水滴石穿的那一天。
然而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却怀着满心的苦痛,离开了这个血光迭现,永难平静的世界。
而所爱人的呼唤,她却再难听见。只有万千飞雪化作她寂寞的挽歌,飘摇着下落,飘零着静止,将一切融入梦幻,最哀伤的梦幻。
泪与血交融着,在她的身后起落,一如世事的浮沉,褪尽了铅华,只存本真。
而这一切,注定会逾越生死,牵起一段最凄离的感伤。
如果她还能在天上俯视这一切的话,那么她会笑的,会如煦阳一样绽开笑颜。
因为她所爱之人的第一滴泪,是为她而落的。而这,就已足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