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雀出了两年的任务,鹿也杀了各种各样的人。他每次杀人的手段都不同,但杀的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有罪。
侠刺的教义,“有罪的人就要付出代价”,鹿学了两年。除了修习杀人术外,他都是在学这句话。
两年时间,天生聪慧的他跟在雀的身边攒足了经验,但一直以来刺客都是单独行事较好,他们也不例外。
在一次任务后回到住处,有个中年人温着茶等着他们,雀认出了那是组织的上头。
那人说,以鹿的能力可以独自任务了。雀震惊,因为这时间来的比别人要早上三年。那年冬天,少年鹿才仅仅十岁,脸上稚气未消,身体仍在发育,甚至还处于换牙期。
但以他的能力,完全附和自己行动的条件。雀思来想去,便没有阻拦上级的决定。
鹿懵懵懂懂,他只知道又要和雀分离,很舍不得。
“为什么我们两个总是要分离啊。”鹿抽泣着问道。
雀揉了揉他的头,他哪里知道,人生从来都是分分离离。
独自任务之前,要先进行血祭仪典。所谓血祭,是一种古老的巫术,鹿喝下一碗颜色艳烈的汤,再跪在一尊神像前刺破手指用鲜血签订份契约,仪式就算完成了。
雀告诫他,签订契约后无论如何,都不要想着背叛这里,否则下场十分凄惨。
第一次离开雀独自行动,雀什么也没交待,也不必交待,很多事项鹿做的比她还好。她只是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话,“我们刺客不需要感情,感情只会成为绊子,但你记住哩,没了人性的刺客,那叫冷血动物。”
年幼的鹿听的不太懂,却还是记在了心里。
十岁的鹿接了一个新任务,有一对欠了债反而杀死债主的夫妇需要他去手刃。一单简单的任务,他不费什么力气就在深山老林的一栋临时搭起的木屋里找到了他们。
妇人佝偻着身子依偎在火炉旁煮着粥,常年混迹在赌场的瘦弱汉子扛着几捆木柴,走两三步就是一个踉跄,汉子进到屋里就累的趴下,妇人便拿只破碗将热粥一口一口的送进他嘴里。
这对亡命鸳鸯还算恩爱。
他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手臂微微颤抖,心绪翻腾,步伐踌躇。这样的状态,即使是面对再强的目标时鹿都不曾有过,更不谈是两个宛如待宰羊羔的夫妇。
究其原因只有一个。
这是他的亲生父母!
鹿在每次执行任务前都有探寻目标身世背景的习惯,得知是他的血亲之后,仍然接下了这单任务。他的理念里亲人只有雀一位,而亲生父母?在他们只手将他卖给侠刺之后,这份血缘关系就断了。
所以他接下任务时候丝毫没有感到不适。执掌过太多的生杀了,便也不差这一次罢。
只是现在。
木屋里夫妇二人像受惊的猫,不管有任何动静,甚至是柴火的火苗微动,都会心惊胆战。妇人穿着一身破麻布,畏畏缩缩,那汉子喝过了粥,也只是无神的望着柴火。
绝望,无助,他们是在害怕不知何时会被取走的性命,而他就是那个行刑的人。
那样子,宛如钢针一般刺在鹿的心里。
“刺客是不需要感情的。”雀的样子突然像放映机一样在他脑海里来回播放,宛如咒语一般。
“只有雀才算我的家人。”
他记不得自己是如何轻轻的提起了匕首,脚步悄悄的摸进那间屋子里的......
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俨然多了两具尸体,他惊慌失措,想逃离这里,可脑海里又是那句“泯灭了人性的刺客,那叫冷血动物。”
他头疼欲裂,平生第一次放声嘶吼,声音之大,惊飞了无数山鸟......
最后是在雀的怀里醒来的。
雀见他迟迟不归,沿着他留下的讯号在山中找到了昏厥的鹿,便将其带了回来。醒来之后,鹿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终于绷断了弦,放声哭泣,他边哭边说。
“我没有亲人了!我没有亲人了!我爹娘都被我杀了!我就是个畜生......”
雀不知如何安慰,只一直重复道,“还有我哩,还有我哩......”她有些心疼,这还是第一次看见鹿哭。
哭的像个同龄人一样。
不过打那天起,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少言寡语,行事凌厉,唯独不变的是精湛的杀人术。
她也曾听上级议论过,这孩子经历了那事才算是“长大”了,以后能独当一面了,侠刺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她还听人有意无意提过,那事是一道坎,侠刺的规矩是对错永远高于感情,十三岁的鹿若是受制于那份残留的血缘关系而不敢下手,就算是背叛。背叛的后果如何,雀想想就脊背发凉。
混沌历1395年,组织里下发了一个大任务。一个常年做贪官污吏的人,蛰伏了段日子,又冒出水面了。以前没抓住他的尾巴,这次一定要结果了这老狐狸。
组织先是派遣了几个行动敏锐的下手弄清了他的位置,再准备派遣真正的杀手出动。
可事情完完全全没按照他们所想的进行。
去了五个下手,只有四个按时回来,另外一个迟了些许天。本来没有人怀疑这件事,只当是他路上耽误了行程。
可是三天后,有人在他的住处发现了一具燃烧过的尸骨,经验证后正是那下手的。
背叛了侠刺的人,血祭术发,人骨自燃。他桌子上,还有刚动过的纸笔。
所有现象都指认——这里的地址已经暴露了。
组织上下十分惊慌,鹰钩鼻老人一边安抚着众人情绪,一边组织着高速有效的撤离。侠刺传承了数百年,遇见什么样的大难都没倒,众人便觉得,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当所有成员都集合在一起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
一炮炸进房中,便有数人血肉模糊,接踵而至又是宛如天罚般的天雷和烈火。
四方包围进了伊崎最精锐的兵种,还有各大家族的强者,枪炮与法术一直不曾停歇。这阵势,连蚊子都逃不出去。
瓮中捉鳖!鹰钩鼻老者叹了口气。“这是天要亡侠刺。”
鹿怔怔的望着雀,“现在......怎么办?”
炮火齐鸣,根本不会给人思考的机会。
她束手成刀,一掌斩在鹿的后颈处,对她毫不设防的鹿瞬间昏死过去。她扛着他到了审问室,这里曾经是用来审问一些重要罪人的地方,只是后来荒废了。她轻轻的用生锈的锁链将他捆得严严实实。
鹿醒来,茫然问道“雀,你做什么?”
“一会被别人发现了,学聪明点,就当作是被抓进来的,千万别说自己是咱们的人。”雀轻轻的说道。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吗?”
“傻娃娃哩,逃不掉。”她笑着,流了些眼泪,用手擦去后,继续说道“你上次问,为什么我杀人利索,对个野猫却那么好。现在告诉你,那人啊,做错了事,都要付出代价,像我们,杀了一辈子人,死了也是活该。那猫哩,就是个小生命,它没错啊,可它连活下去都很难。你哩,小娃娃,你就像那猫一样,以前没得选,要是能活下去了,可别再做这一行了......”
雀推门离去,鹿极力看着她,想把背影牢牢的印在脑海里。
......
那日,侠刺三百八十二人,尽数死绝。
......
“这里有个活着的!也不知道这帮畜生把这娃娃绑了多久了!”
伊崎帝国管制的精锐士兵一边将他身上的铁链解开,一边安慰道:“孩子别怕了,得救了,得救了!”
“孩子,你叫什么?”
“鹿......”被铁链捆得有些生疼的少年坐起身,惨然笑道,“陆乘雀。”
鹿,乘着雀的意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