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巨蛇的轮番攻击已经奏效,纪庚辰身处蛇阵之中完全无法抽身,也没有空档来反驳无支祁。
这原本应当是两人心力与实力的较量,但无支祁却利用幻境将自己隐匿起来,使得纪庚辰唯有被动地接受攻击。
时节在一旁已是看得心惊,他不知道纪庚辰为何只是抵挡与闪避,就算是此间都是幻境,他也不应当如此孤注一掷地寻找幻境的破解之法,因为即便是他这个不懂法术的凡人都也看出这两条巨蛇正在越变越强,如果纪庚辰再不下手将其除去,只怕再拖延下去,他就会完全无法招架。
这就连时节都看能看出的困境,纪庚辰当然也早就察觉到了,但他眼下却只能明知巨蛇有异状,却不得对其狠下杀手。
因为蛇妖的幻术也分很多种,无支祁一向擅于蛊惑,它的幻术就绝不会是简单的化出两条巨蛇,然后命令其进攻。
纪庚辰所学的剑术,虽然还未达到与齐礼一般的境界,但对付些许幻象也着实是绰绰有余,无支祁若仅是用简单的幻象之物来与纪庚辰厮杀,最后也只不过是消耗些纪庚辰的元气而已。
加之眼下纪庚辰有天雷护佑,若是他想强行破除幻术探得无支祁的方位,也绝非难事。
所以无支祁若是真的想将唤来了天雷的纪庚辰玩弄于股掌之中,它就必须在这幻境中将真真假假的事物掺和在一起。
眼下纪庚辰看到的只不过是一群妖魔,两条巨蛇,可他知道自己若是仓促间一剑斩下,那么下一秒,很可能横尸在他眼前的就是个凡人。
比起受困幻境,纪庚辰更加苦恼的是自己无法随意施展剑法,并且自己不敢贸然还击这些幻象。
无支祁当然可以直接造出一群令纪庚辰难以应对的幻象,不过他眼下却并未这样做。
道门弟子大多都是遇强则强的性格,如果无支祁变化出的巨蛇过于强悍,那么纪庚辰一定会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来对付那条巨蛇,到时它无论说什么纪庚辰一定都不会听到心中去。
它要的是一种可以刚好使纪庚辰岔开心神的强度,在这样的力量下,纪庚辰刚好能应付巨蛇,又能分开心神考虑其它事情。
而这些事情里,当然包括寻找幻境的破解之法,和听清无支祁的低语。
毕竟蛇妖擅长的是蛊惑,扰乱对手的内心,才是无支祁最擅长的事。
无支祁笑道:“怎么,你已经无话可说了吗?还是你早已对你小师弟的死感到释然?”
纪庚辰闭口不答,他清楚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会成为无支祁把控自己的工具。
但他却忽略了,有时沉默也只是一种态度。
他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他还在乎,所以他怕无支祁借题发挥,以此扰乱他的心神。
藏匿于幻象之后的无支祁笑了起来,它轻声道:“也对。你当然会释然,那本就是你故意的不是吗?”
无支祁看着纪庚辰不住躲闪的身影,缓缓道:“你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你已没有了父母,齐礼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最害怕的,当然是齐礼的关怀被别人孩子分走。”
它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纪庚辰已经在不住地试探,可却还是无法很快找出无支祁的藏身之地。
“一个幼童,自私一些也并没有什么错。”无支祁还在继续,它道:“毕竟你那时候还无法保护自己,能保护你、照顾你的人只有齐礼。”
无支祁的声音接连不断地传来:“但有趣的是,你虽然还无法保护自己,但却已经学会加害别人了。”
“告诉我。”无支祁道:“你说出那句话时,是什么心情?”
“‘我们下山吧,山下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见过一个老爷爷能把糖捏成小人儿。’”无支祁问道:“你那时连你小师弟的死法,都已经安排好了吗?”
纪庚辰的身影骤然停顿。
巨蛇一条粗壮的尾巴向他抽打过去,却被他周身闪耀的雷电给击了个粉碎。
纪庚辰的眼中只剩下了一个画面。
那卧于病榻的幼童,周身一直不住地流出粘腻的脓水,但本应混浊污臭的脓水却因为妖毒的原因变得晶莹剔透起来,每当夕阳透窗而入就会将他的周身照的亮晶晶的。
“师兄,你说的糖人就是这副样子吗?”他的师弟也曾问过这样的话。
“不是的。”纪庚辰一直都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糖人是一种能让人幸福开心的东西。它绝不会让人如此痛苦,我明明也只是想让你开心,所以才会带你下山,但为什么偏偏事情会变成这样!难道我只能带给人痛苦吗?”
他自责,因为他听到了三祖山中的传闻,他听到大家都在说纪家血脉受到了上天的诅咒,他们家的人虽然有着能揣度天意的术法,却会使周遭的人全部陷入不幸之中。
只要是纪家人所珍视的,必会遭到毁灭。
只要是纪家人所在意的,必会为他们所累。
与纪家人在一起的每个人,都必定得不到好的下场。
这就是身负奇术的代价,是天道的制衡。
可那时也同样年幼的纪庚辰却没有因心中的悲伤而流下泪水,他知道自己师弟最喜欢看到的是他笑起来的样子。
纪庚辰只能强撑着露出笑容,道:“是啊,糖人儿就像这样的,等你好了以后,师父会带我们下山去见真正的糖人儿。”
“不好也没关系的。”那已虚弱不堪的幼童微笑着道:“这样每天都有糖人儿看,可比咱们央求师父下山要容易多了。”
他说着举起小小的手,被那粘腻液体包裹的小手在阳光下显得无比透亮。
“看啊,我要变成糖人儿了。”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然还带着温和的笑容。
纪庚辰永远也忘不了这句话,也永远都忘不了那似已真的变成了糖人儿的小师弟。
“无支祁!”纪庚辰瞪着充满了血丝的双眼,怒吼道:“这些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当然是听你亲口说的。”无支祁笑道:“我一直都很关心纪家人,三祖山虽然对妖怪来说危机重重,但我也有好好照顾你,直到你练成剑法之前,我都一直躲在附近的山上关注着你。”
“纪家的孩子啊,你可要快些长大。”无支祁道:“那些年,我每天都这样盼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