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困惑之间悄悄地抬眼看向纪庚辰,而此时纪庚辰却面色阴沉,冰冷冷地目光直望向窗外渐暗的云朵。
以往纪庚辰总是嬉笑耍赖,眼见他变得如此时节想劝慰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若说他绝无半点悔意当然是在自欺欺人,他确实后悔这样对待纪庚辰,但他却又偏对此事无可奈何。毕竟花落随时都有可能死去,时节除了使纪庚辰落难之外又有什么其他办法?
这件事就是重新发生一遍,时节还是会这样做的。
时节看着冷如寒山的纪庚辰,叹息道:“我知道你恨我。”
纪庚辰随口答道:“你知道就好。”
这大概算的得上今日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纪庚辰虽然面上看起来是副对此不愿多谈的模样,但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习惯终究是件难事。
纪庚辰原本就是个不爱住口的人,他冷漠的神情只是不愿让人与自己说话罢了。
时节见他还愿意与自己相谈,便趁机继续道:“但身怀火种我行事不得不万分小心。”
“为了行事小心便可胡乱害人?”纪庚辰话语中不带有丝毫情感,这原本是一句气话,但经由他口一说便叫人觉得淡如白水。
时节心知他的言语虽然平淡,但气话总归是句气话,一个人心中无气自然不会说出这种话来。
时节道:“将你置身于我当日的处境之下,你能有完全的法子?”
“我当然没有。”纪庚辰的眼神忽地又从时节身上落向了远方,他似乎在考虑着什么,半晌他又道:“只是我不会让你平白无故地送死。”
时节惨笑一声,凄然道:“你是道爷,是齐礼的高徒,是三祖山内定的掌教继任者,你有许多办法去保护他人,可我却什么都没有。你一定会反问我难道身处弱势就可以在紧要关头加害他人吗?如果你要我回答,我就会说对,因为我弱势,所以我只能出卖人。”
他叹了口气道:“我至今出卖的人还少吗?在不周山下我就任凭你与敖启联手算计敖克,你当日胁迫于我使我不得与敖克说出实情,多年友人我尚且如此对待,那时你早该料到自己也迟早会落得这般下场!”
“你!”纪庚辰的脸上已有了丝丝怒意,他瞪着时节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节没再多言,他说的本就是实情,只是他此时已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他原本是心怀愧疚想要设法弥补纪庚辰,但每每当他回首往事,心中就会涌起一股别样的怒火。
时节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利用过他,而他为何不能利用别人?
纪庚辰可为他口中的天下苍生而加害原本心地不坏的敖克,那时节又为何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使纪庚辰险些身亡?
明明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在玩手段,他总不能因为纪庚辰偶有收敛的迹象就当那些事都未发生过。
时节忽然道:“你也欠我的。”
他的声音平静,短短的几句话之间,他的身份竟似忽然与纪庚辰对调了过来。
纪庚辰惊起地看着他,过了许久他眼中的惊奇之色渐渐淡去,他内心的波澜也终于平复下来,他摇头道:“慎伢果真没看错人,比起我,你倒是更适合去继承他的衣钵。”
时节不解他话中的含义,他疑惑道:“这话什么意思?”
此话本是那日慎伢说出火种、无支祁实情之后,与纪庚辰谈论中提及的。但此时却不是个将这些话说出的好机会,纪庚辰只是摆手道:“没什么。”
时节皱着眉头看去,只见到纪庚辰眼中的冰冷还未化去,而他脸上的阴郁之色也更加浓重。
时节忍不住问道:“你更加痛恨我了?”
纪庚辰轻轻摇头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恨些什么了。”
他说着便忽然大步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时节见他要走,便急忙道:“你……”
纪庚辰回首道:“嗯?”
眼见纪庚辰的脸色稍有缓和,时节本不该在此时激怒于他,但人命关天,他只好硬着头皮道:“阿瑗她……就是方才在刑堂的那个姑娘。”
“她应该已经死了。”纪庚辰淡淡道:“你总不会以为我们谈了这么久计青还没下手吧?”
时节当然清楚计青的性子,他只是不愿在未见到阿瑗尸体之前就放弃,他道:“无论她是死是活,我都要去看看。”
纪庚辰默默地点了点头,他已经在学着不去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到底会变成何种模样,但他却也不会因此而拦着时节。
时节急着去看阿瑗,他先纪庚辰一步走出了屋子,没走出几步,他蓦地回头道:“你在发什么呆?快随我来啊。”
纪庚辰恍惚道:“我?”
时节道:“当然,难不成你要让我一个人去?”
他说这话时心里全然没有底气,因为他不知道已经有了些变化的纪庚辰还是否会跟着他走。以前的纪庚辰当然会随他走上一遭,但如今……
“好。”纪庚辰的脸上仍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说话间就已抬腿向时节走去。
然而就在举步间,他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一步仿佛忽然变得极为沉重,纪庚辰竟突然满头冷汗无法迈出。
时节见他神色异样,连忙关切道:“你怎么了?”
纪庚辰咬了咬呀,将这似乎逾过千斤重的步子给迈了出去。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没事,走吧。”
这种神色岂是没事的模样?
但阿瑗的事更为急迫,时节只得先道:“等去看完阿瑗我再问你。”
纪庚辰看着时节的背影不禁哑然,以往时节虽然也会先挑着紧急的事处理,但他常常做起事来顾头不顾尾,很多时候时节明明已经发觉事有异样,但却因眼前之事过于急迫而忘记了那些异样之处。
但如今,他看得出时节处理起事情来变得周到多了。
两人匆匆行至刑堂,里面缓缓地传出了啜泣声。
时节听闻这声音猛地奔跑起来,他认得这声音,这哭泣声是琴眉发出的而不是阿瑗。
他忽然意识到琴眉是私自带他来到此处的,而计青在处理了阿瑗之后必然会接着处理琴眉。
他的猜想果真没错,琴眉正扑倒在地,嘴角还有未干的血迹。而在她的身旁,有一个魔物正举着棍子要再打下去。
“住手!”时节在门口大喊出声。
那魔物看了看时节,不以为意地再次将手中的棍子落下——
但这一次它却觉得手肘处已被人托起,它的棍子不仅没落在这个婢女身上,反而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魔物被这一棍子敲得脑袋晕晕乎乎,它看着门口似乎不敢相信那个卖血的凡人会出手这样快。
它一抬头,却见到时节仍旧站在门口。
它迷惑地转头看向身侧,却见方才在宅院中大闹的道士正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
它急忙扑倒在地道:“纪大人。”
纪庚辰不动声色地瞧了瞧已经没了呼吸的阿瑗,便指着身旁的琴眉道:“只有这个还活着。”
时节正惋惜时,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紧张地问道:“阿瑗的魂魄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