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公鸡报晓的时候,李乡愚刷的从卧榻上坐起来。
按这个年代的时间观念来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很寻常的事情,毕竟,唯一能在夜间照明的蜡烛不仅黯淡,而且对这个时代占据了普罗大众很大成分的贫农乃至于市民都是难以承担的奢侈品。
作为没有彻底腐朽下去的精英阶级,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们也是很珍惜时间的,李乡愚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头悬梁锥刺股是做不到的,凿壁偷光也没什么必要。
闻鸡起舞,倒是李乡愚保持的好习惯——不然,李乡愚的这具好体魄是怎么养成的?
许娇容见到弟弟早早起来了,端着一个用燃料染红的鸡蛋放到桌子上,动情道:“宣儿,你莫急着跟你姐夫出门。先猜猜看,今日是什么日子?”
“今日是什么日子?”李乡愚奇道。
算着日子,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气啊,更不必说是哪位天上大神佛祖的诞辰了。
“唉。”许娇容故作愁绪的叹息道,“我原以为,只你姐夫那憨个子不体贴人,却没想到连骨肉至亲的弟弟也不曾挂念。今日啊,不是什么大日子,只是你人老珠黄的姐姐三十岁生诞。”
哦,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大清早的姐姐就像年轻了十二三岁的样子,又是带着期待又是带着喜悦,原来是她生日啊。
“姐姐,休得胡说,姐姐你看上去只是十六七八,哪有那么显老呢?”
“姐姐,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十六岁,永远是最美的。”
噗嗤,许娇容笑出了声,“你这小子,书读得多,嘴皮子也怪伶俐的。姐姐别的也不多想,只盼啊,你见了心意中的河东狮,还记得今日说的这糊涂话。”
姐夫李林甫这时候走了进来,将沾满汗渍的汗巾一甩,将早已浸湿的粗帕往身上一抹,然后迅速地换上了公服,迎向了正堂。
“这位郎君!真是辛苦的紧!来,已蒸好香喷喷的米粥,趁热去喝罢。”许姣容半是狡黠半是满足地招呼道。
额,虽然在这个时代人们按习俗一般每日吃两餐,但万幸的是,当家的主人李林甫是靠力气生存的捕快,饿着了怎么有力气安县守法呢?因此李乡愚家中一直是一日三餐的,李乡愚平日里也不会饿着肚子。
李乡愚机灵地躲过了许姣容的“摸头”神功,脸上笑嘻嘻地说:“姐姐辛苦啦,愿姐姐永远十六岁!”
“还是宣儿你嘴甜。瞧你这粗莽汉,连句体贴话都不讲。”许姣容状似嗔怒地看着李林甫。
“额,额,我……”姐夫被揶揄得无话可说,直抿了几口粗茶,又被呛得连连咳嗽,引得许姣容娇笑地拍抚着他的背,引导他平静下来。
多么和睦的一天啊!
只是今日先生休沐已经结束,又是让人烦恼的上学日子。
永远不要将现代的教育和古代的教育混为一谈。
古代的教育,虽然和现代的学堂一样,都是指着先生的水平下菜的。但是,由于老师的水准相较于现代极度的参差不齐,好的有能传世立言的朱子朱熹等,差的可能只是一个屡试不中的穷秀才,因为穷揭不开锅才勉强当个教书先生混日子。
绝大部分学堂里的少年孩童们,受到的教育质量连填鸭式教育都不如。更别提教育理念、教学环境等等了。
李乡愚所面对的情况就是这样:上学还不如不去上学,上课听讲还不如睡觉;毕竟,这样的一位“皓首穷经”极度迂腐的先生,能教别人才怪了!
换一个有抑扬顿挫、有语感的猴子来念书本,恐怕都比这先生教的好——起码大家注意力能集中!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乡亲们认知中,在学堂里听不进去是你这孩子没用,怎么能怪先生呢?天下考不上科举的千千万,可不差你这一个!你看那谁谁谁,不也在先生的指导下高中了——秀才吗?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不得不品尝。
老先生念得口干舌燥了,便挥挥手示意底下的学生们可以休息一阵子,自己转身出了学堂,去旁边的小庐中打盹——往往会有一个多时辰。
这个时候,学堂里的熊孩子或者少年们都跳脱起来,就像已经被腌制好的咸鱼一下子又有了呼吸,又入了江河,谁也不能阻止他们好动的天性了。
“宣哥儿,你怎么趴在桌子上不动弹?”一个看着面善的胖子回头看着他,“你是那么的聪明,又那么用功,以后肯定能中举的,以后可千万要苟富贵——那什么来着?”
“苟富贵,勿相忘。”李乡愚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回应。
这个小胖子也是平安坊的一员,叫做魏文涛,是许宣这个闷葫芦难得的好友。
他家里经营着一间布店,所以穿着的衣裳往往是时下里最潮流的,不过也仅此而已,当不得大富贵。这个时代的市民阶级只要没有跨出获取功名这一步,就算是再豪富,也只是砧板上肥肉,天家蓄养的肥羊而已。
“到时候,我把妹妹嫁给你好不好?到时候她就是三品诰命,我也蹭个许大官人门下走狗,岂不美滋滋?”
小胖子笑成了一朵花,把李乡愚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要。要是我真当了官儿,你妹妹只能做妾,当不了诰命的。”李乡愚绷着个脸回绝道。
虽然你的小妹魏采和长得确实不错,但是,这不是你随意口嗨的理由啊!
小胖子摇了摇头,叹息道:“也是。小妹恐怕也没有这么好的命;不过,刚才你说的话当真?要是你当了官儿,愿意娶我小妹为妾,那也是我一家子的福气啊。”
看着没有骨气的小胖子,李乡愚被气笑了:“小胖儿,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精气神呢。万一你也中了举,不是自个儿就能支起家中的栋梁?而且,你口中说的这么确凿,要是我没中举,不是苦了你小妹?”
没成想小胖儿转口就驳道:“你没中举,我会把小妹嫁给你?想啥呢你。”
“......所以你就是这么功利的安排你小妹的人生大事的?要是采和不同意,你难道强令她?”
“长兄如父,我让她嫁与谁,她便嫁与谁,还能反了不成?”
看着封建思想深入脑髓,已经无药可救的小胖儿,李乡愚握住了他的手:“那么,记着你此刻的豪迈。我今晚下了学,回去便告诉她。采和妹子的手可是善使针线的,兄弟保重。”
“唉唉唉——?”小胖子因为恐惧,脸色都变得狰狞起来,“不要啊,真的不要啊。老头子还没死呢,可宠她了,要是让她知道我今日这么说,可没我好果子吃。”
小胖子的手也握紧了温暖:“宣哥儿,你不会这么做的,是不是?今日我们只在学堂里开个玩笑罢了。”
李乡愚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看你后续表现。”
“好好好。”小胖子连连点头。
回去的路上,小胖子献了好久的殷勤,甚至还割肉买了一串糖葫芦,送到李乡愚手上。
对着这一串糖葫芦,李乡愚回想起了自己无比痛惜的那个清晨,回想起那串垂涎欲滴又届不到的糖葫芦,心里暗暗下了决定:要对采和妹子负责。她那蠢哥哥的话,一定要原封不动的给她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