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过,夏也罢,秋渐近。
白露后一日是太后祁宋氏的生辰。
这一日盛宁宫中举办了宴会。因为正值战年,太后不想大办,除后宫嫔位及以上的妃嫔,便只允了前朝二品及以上和几个三品的官员携亲眷参加。
虽说不能大办,但宫中还是精心准备了一番。盛宁宫后的曲江苑新添了许多花木,长桌摆了十余张,桌上的锦食珍馐让人眼花缭乱。
大庆虽仍处于战年,但在乌洛亡国后,疆域已是如今四大国中最为广袤的,其兵力雄厚,民力充盛,为四国之首。
因此朝民风开放,宴上并没有分院设席,只分了两边,右边是皇子及朝臣,左边是嫔妃命妇和几位官家小姐。
赵晴若坐在左席宜嫔边上,一边吃着菜一边看着中间的歌舞。她是第一回参加这样的宴会。宴上欢歌曼舞,觥筹交错,让她觉得新奇又热闹。
赵晴若献给太后的寿礼已在宴会开始前便呈了上去。是一幅绣图,绣了前朝王道松的松柏长青画,添了一首晴若自己作的贺寿诗。而诸皇子和众臣的礼则是在宴上进献的。
太子祁敏呈上了一幅亲作的远山图,寓意寿比青山。六皇子祁敛吟了一首赋,月章星句,字字珠玉,得了满座称赞。朝臣们多送的是些摆玩清供。倒是四皇子祁放献上的玉雕佛像,和属地邻京的鲁王所赠的红珊瑚树珍奇华贵,引得满堂瞩目。
赵晴若也多看了那玉佛几眼,顺带悄悄打量了一下四皇子。
四皇子祁放今年十七,承了德妃的眉目,俊朗轩昂,穿着暗绣金纹的墨袍,倒是比稍显文弱的太子祁敏和尚还年轻的六皇子祁敛更有几分雍容贵气。
皇后坐于殿上皇帝祁谨的左位,祁玢坐在她身旁。殿下的女席几个妃子围着德妃说话,说得也就是些歌舞不错,菜肴可口的闲谈之话。赵晴若插不上嘴也不想插,一边喝着让桐灵瞒着苏青拿来的果子酒,一边隔着歌舞去看男席那边。
男席那边,几个皇子和皇上说着话,殿下的朝臣两个三个地在一处饮酒。
那些大臣赵晴若一个也不认识。她只从于慎那里听过,说当朝右相宋齐是太后的堂哥,是两朝老人,而左相李济是皇后祁李氏的父亲,那礼部的尚书李泰是皇后的长兄。还有德妃的二叔是扬州的知府,因为离得远这次并没有来京。罗美人提过的宜嫔的表哥,则是京中的御林将军……
似乎这后宫的嫔妃都有一个当官的亲眷,赵晴若喝了一口果酒,在心中暗暗地想。
她看着和穿着褐色朝服的右相一起饮酒的鲁王,看着他身上雪青色的长袍,想起了自己的父王。
安南王赵峥若是在场,也应于殿下首席,着紫色朝服与天子众臣把酒言欢。
而那时,她又该在何处呢?
赵晴若觉得自己想远了,摇了摇头把思绪拉回来,却感觉到有人在扯她的袖子。
她低头一看,见是个小女孩,看起来不过四岁,穿着粉色的衣裙,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她。
“姐姐,可以陪我去出去玩吗?”
赵晴若愣了一下。这应该是二公主祁琬。
赵晴若正好也想去走一走,见二公主长得可爱,便想应下。她转头看了一眼苏青,见苏青点了点头,便起身带上竹容桐灵和二公主遛出了宴席。
“我听母妃说姐姐是从南域过来的,南域好玩吗?”二公主祁琬年岁还小,是个活泼的性子。宫中公主只有两位,祁玢不爱与她在一处,所以祁琬早就想来找新进宫的赵晴若了。
赵晴若微弯着身子和祁琬说话道:“南域的山水很美,但是丘陵多,倒不比京城广阔繁华。”
“这样啊……姐姐你看,那树上有只翠色的鸟!哎呀,飞走了。”
“姐姐你知道吗,这宫里经常飞过来好多有好多颜色的鸟,我想把它们都抓住!”
“但是母妃说这样不好……为什么不好呢……”
祁琬一边和赵晴若在曲江苑散着步,一边说话。她正是爱说话的年纪,又天性活泼,话就多了些,从飞过的鸟说到前些日子生病喝的苦药汤,一刻都不停。
赵晴若也不觉得她烦,倒觉得这样的祁琬很可爱,便也在一旁一边赏景一边搭话。
两个小人儿正围在池边看鱼,却见不远处匆匆走过来几个人。
“琬儿你可让我好找。怎么出来也不和我说一声呢?”为首的一个翠色宫裙的女子几步快走来到祁琬身边蹲下,摸了摸她的头道。
“我就是想来找赵姐姐玩。”祁琬嘟了嘟嘴道。
“沈嫔娘娘好。”
这应该是祁琬的生母沈嫔了。赵晴若向她行礼问安,后者赶快把她扶了起来。
“这是晴若小姐吧?之前二公主生病,接风宴我便没去。今儿总算是见到了。”沈嫔浅浅笑着道,“琬儿没有烦着你吧?”
赵晴若摇了摇头。“正好我也想出来走走。”
沈嫔生得柳眉桃腮,一双眼睛似秋水明澈,身上有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婉约温柔,那无害的浅笑让人见了不免生出好感。
“姐姐姐姐,我刚看见那只翠鸟飞过去了!”两人说话间,一旁的祁琬又扯了扯赵晴若的袖子,小手指着一边的树。
赵晴若抬眼看了一眼沈嫔,后者对她点了点头,晴若便跟着祁琬去寻那翠鸟了。
二人一直玩到了快散宴的时候才回来。苏青见赵晴若玩得开心,便也没说什么。
之后沈嫔常常带着祁琬来找赵晴若。虽然祁琬的性子有些闹腾,但对于日日学着礼仪诗书的赵晴若来说,她是一个难得的玩伴。
赵晴若很少再见到其他嫔妃,只在太后宫里和御花园内遇见过她们几次。偶尔碰见皇子们给太后请安时,她也会依着规矩问一声安,但也没有什么交集。
眨眼间,秋退冬来。
年前落雪时,赵晴若看着白了一片的宫城,想起了安南王府。
南域很少下雪,赵晴若也只见过一次雪。不过那薄薄一层的冰莹没撑过一日便化成了水。
她从来不知,雪可以这样大。一片一片如纯白的棉絮从天上洒下,似落满了整个人间,放眼望去,宫宇堂阁都披着雪,一派静谧安然的白。
桐灵说,雪是最纯净的东西。赵晴若想也是,那一片的白,似是能盖住,那宫墙的红。
她喜欢上了看雪。风雪正盛时,赵晴若就抱着炉子披着裘衣,搬张椅子坐在殿前赏雪。可每每都会被苏青给叫回去。
直到风晴雪霁,苏青才不拘着她了。但是化了的雪,赵晴若也不爱看了。
那日在太后宫中,太子祁敏曾看着雪吟了一句诗:君子慕山河,从来喜风晴。
可风难晴,而雪,也有再落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