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归答应,瞿女士还是知道了。
第二天我走进教务处的时候就看见了瞿女士戴着墨镜喜怒莫辨地坐在一组沙发的正中间,一边站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男孩和一个怒气冲冲的妇人,另一边战战兢兢立着我入学那天见过一面的教导主任。
“就,就是她!妈,就是她踢的我!”男孩手上把我一指,拉着旁边妇人的衣摆就要抹泪。
“嗨,赵夫人,我看这事是孩子们平常玩着打闹没收住手,要不,互相道个歉,这事就这么过去了?”教导主任脸上是我熟悉的带着褶子的笑容。
“这不能就这么算了。王主任,我把孩子放在你们这儿上学,不就是因为你们这儿生源好,环境安全稳定吗?大家都是交了赞助费有头有脸的,怎么,就我儿子得平白无故遭罪?你们是不是缺钱了,这样暴力的小孩你们也收?”妇人开始讽刺了起来。
“琰琰,你说说,你怎么踢的他。”瞿女士涂得猩红的唇一张一合。
“啊?那是因为他抢,我东西。”想起答应过余琰不说,我于是改了口。
瞿女士一挑眉毛。
“她说谎!我没抢她东西!我抢的是!”妇人瞪了一眼男孩,男孩刹住了话,喏喏嗫嗫解释道,“我都不认识她,抢她东西干什么。”
“他抢我书包,还威胁说不给他就天天拿石头扔我。他力气大我抢不过他,我很害怕,就踹了他一脚,然后我就跑了。”
“你胡说,那东西不是你的!”
“你抢的东西就是我的,不然我踢你干什么?”我开始把无辜写上眼睛。
“好了,琰琰。”瞿女士摘下墨镜看着我,“你踢他确实是你不对。”
“哼。”妇人嗤笑一声,“听见了吧,王主任,人家家长都这么说了,这事你看怎么办?”
“既然这样,就互相道个歉是吧,孩子间一场误会,以后大家和和气气的……”
“和和气气?我要你开除她!这样的小孩和我儿子读同一个小学,我不能接受!”
“这,这我也做不了主啊……”
“王主任,我看你也别为难了。”瞿女士站起身来,“我来之前还想是什么事,没想到这么一件小事你也要让我亲自跑一趟。”
“抱歉,抱歉……”主任擦起了汗。
“唔,赵夫人,是吧?”瞿女士理了理裙摆,“刚才也没来得及自我介绍,我姓瞿,琰琰随我姓。我刚回荇城一个来月,也不知道这几年荇城出了这么多像您这样爱护孩子的好家长。如果以后,您儿子想找个学校读书的话,欢迎来寰宇找我。”她走过来拉起我的手,“王主任,帮赵夫人的儿子退学手续办一办,再办不好,你也和他们一起走吧。”
留下自从听了瞿女士的自我介绍就愣在原处的一对母子和连连道歉的教导主任,瞿女士把我带出了教务处。
“妈,原来你,这么厉害的吗?”我咽了口口水,“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本来不想这么厉害的。琰琰,你看见了,现在很多人,你不说话,他们就会把你当傻子和哑巴。所以你踢得很好。”瞿女士重新戴上了墨镜,脚下的高跟鞋蹬出了高傲的节奏,“不过,琰琰,你刚才想说他抢了谁的东西?”
“啊?”我惊慌地看向瞿女士的墨镜。
“说实话。”
“不行,我答应了不能说。”
“是余琰吧。”瞿女士连眉都懒得再挑,“我猜也是。昨天周叔比平时晚了半小时才接到你,你们俩是不是还分开前嘀咕了好一会儿?”
“妈,是他们不对,不管是谁,都不能这么欺负。”我见被拆穿,只能委屈地开始解释。
瞿女士没有再说话,她牵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直到教学楼的楼梯前,她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说:“琰琰,你要明白,朋友很重要,你的安全也很重要,妈妈只有你一个女儿。”拍拍我的肩膀她站起了身,“去吧,回去上课。”
“哦。”我懵懵懂懂地答应着跑上了楼梯,跑了两层我透过隔层的玻璃看见了瞿女士远去的背影。她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趾高气昂,仿佛这一切本就该被她踩在脚下,仿佛路边的风景都不值得她过眼。
那么一瞬间我很想下去陪着她,不仅仅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自此之后,至少在我的小学阶段,再没有人找过余琰的麻烦。同学中传得沸沸扬扬说余琰的家世隐藏得如何如何好,背后的势力如何如何庞大,整得当初欺负她的那群人如何如何惨。
只有我和余琰知道真相,其实那群男孩不过是在退学之后被瞿女士派人安排到了别地的学校就读,当然,这样的安排是在他们的父母一一当面道歉过后,其中还有几家和寰宇在未来的几年有了新的业务合作。我对此表达过不满,瞿女士却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得毫不在意满脸轻松。又过了几年我才知道,瞿女士说的“得饶人处且饶人”,当然是建立在寰宇的绝对利益之上的,只是那时我已经不常待在家中,而瞿女士为了排遣寂寞,养起了Lucky。
和余琰一起笑笑闹闹地度过了初中三年,高中入学前夕瞿女士突发奇想地问我:“琰琰啊,你会不会觉得一直待在家里太闷了?”
我摇了摇头,继续看着余琰给我发的设计草图。嗯,幼稚的笔法完全掩饰不了的灵气。
“妈妈和你余阿姨商量了一下,准备送你和余琰去青市读高中。”
“我和余琰一起?”我抬了抬头。
“对。”
“余琰同意了吗?”
“你同不同意?”
“余琰去我就去。”
于是一个月后,当独自从青市的青城高中入学处出来时,我拨通了余琰的电话。
“你在哪儿啊,说旅行怎么入学也没人影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才传来余琰带些愧疚的声音。“琰琰,”她说,“我想学设计,但是你知道的,我基础不行,所以我想,晚半年再去陪你好吗?”
“半年吗,好久啊。”我望着青市被太阳照得发白的天,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其实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也能——”
“不行。琰琰,你乖乖在青市等我。别想着偷偷跑回来。”
“切,过分。哪里跑得回去哦,学都入了,瞿琰琰已经是笼子里的小鸟了。”
“哈哈哈哈,好的我的瞿小鸟,我一定加快进度,不让你等太久。”
“哦。”我有气无力地答应后闲聊了两句挂掉电话。我像个行尸走肉般跟着辅导员走了一遍入学流程,理了理宿舍,见了见新同学,记下明天入学庆典的地点和时间,我回到宿舍第一次自己动手铺的床上,躺了下来。
这也是我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房间,安静得有些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