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三日,宣平门学宫里许多人都回乡祭祖,刘姮终于从百忙之中得闲邀卫昀出城赏梅,时隔一年,那株碧玉佳人仿佛比他还适应洛城气候,花开得比去年多上许多。
除却卫昀,刘姮还带了一人过来:“幽州田横,你该听过他的,三百太学生里他排第一,创办学宫也是他与我一道向陛下进言的。”
又道:“这位便是我与你说过的将军府小公子卫昱轩,方从陇右立功回来不久,那日陛下召见你或者已见过了,我大齐最年轻的骁骑将军。”
卫昀笑道:“刘兄难得说我几句好话。”
庄子里侍从早在廊下烫好酒,刘姮抚琴,田横击筑而歌,卫昀则要了他的佩剑在树下舞剑,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1),田横之歌比萧寒衣先前在陇右唱过的还要悲烈许多,卫昀听着便不觉沉浸其中,停下来时不觉已泪流满面。
一歌毕,卫昀抹了把泪:“田兄此歌,壮怀激烈,在下失态了。”
刘姮叹息:“还好田横没再唱下去,不然我这园子怕是保不住了。”
卫昀回身看去,他方才心情激荡之下剑法已经没了路数,许多梅树都惨遭毒手,花枝散落一地。
几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学女人似的葬花抹泪,卫昀提议下几人将梅花全敛起来封在坛里酿酒:“梅花酿做的酒必然也清寒彻骨,酒香沁脾。”
田横毫不留情反驳:“梅花酒奇苦无比,等明年冬起出来后你就不这么想了。”
卫小公子自然听不进去,不仅听不进去,还又摘了碧玉佳人上许多花,气得刘姮也提着剑出来追他。
几人说说笑笑直到深夜才回来,好巧不巧在门前撞见卫昱洵:“你又去哪了?伤还未大好便到处乱跑。”
“自然是去了刘兄那里,哥哥,你回来的早可曾见过田横田兄?幽州田横,太学里很出名的,果然闻名不如见面,过几日他还要向陛下进言创办官学,到其时,郡有郡学,县有县学,天下有志之士无论贫贱皆有书可读!”
“他二人的事你以后少掺和,无论宣平门学或者官学,都少参与。”
“兄长?”
卫昱洵按住他肩膀,缓缓道:“田横身上侠气太重,不宜为官,刘姮与他早晚决裂,官学也长久不了,你夹在他们中间最后必然两头为难。”
“田兄不是这样的人!我今日与他谈论起承威之战,他在军事上很有些见解,说话也颇有君子风度,并非你说的那样!”
“你自己对承威之战又知道多少?陇右营都没走出去过还与他论战?回去好好读读你的兵书,看看将有五危里面他占了几条。”
“是,我不是会做将军的,田横也不是,独有你!卫公子,独有你读过兵法、独有你知道那血定国安邦的道理,我们乡野出身的,身上侠气过重,不宜为官,哪像卫公子你,日后出将入相、封妻荫子!”
卫昀扔下这句话转身便走,千承跟在他后面一句不敢多说,最后还是被叫住了:“阿承。”
千承战战兢兢过去:“大公子。”
“方才我的话有些重了,你代我向昱轩赔罪。”卫昱洵无奈,“你也看见了,你们公子脾气实在不好,现下是不肯与我说话的,你去劝一劝他,我没有丝毫贬低田横与刘小侯爷之意。”
千承回去时卫昀正在案前写什么,见他进来只一句话:“若是他要你来劝我那便不必往下说了,我不像他那样说不往来便不往来。”
次日一早,卫昀便与刘姮二人一道向卫凛进言兴办官学,卫凛正伏在案上写什么,听他说完头也不抬:“你是武将,怎么也想起做这些文臣爱做的事?自己文章都写不好。”
“臣以为这是能使我大齐强盛之策,凡能富国强兵的,臣都要去做。”
卫凛默默看他两眼:“此事还须缓行,清明门外长宁宫已废置多年,朕将他赐给你等用作官学学宫,一年为限,朕观其成效再在诸郡县设立官学,卿以为如何?”
田横大喜:“谢陛下恩赐!”卫昀二人也纷纷行礼。
刘姮与卫昀回去后便要写信给自己师父,求他引荐几位先生过来,被田横拦住了:“二位,洛城已有一座太学,教授文学的先生都在那里,难道我们还要再创一座出来与太学抢人?”
卫昀一脸茫然:“田兄可否说得清楚些?”
“既然我们要办学,便要教授些不同的。”
田横如是道:“洛城已有人研究文学,我们何必步人后尘?天下学问多了,譬如医药、农学、兵法、工技、算学……凡此种种,都是太学不曾教授却有大用处的,我们要办便办这样的官学。”
此言一出卫昀与刘姮皆是眼前一亮,卫小公子拍着胸脯保证:“教授这些课的先生我都能给你找来,只待两位哥哥將学宫修葺完便可开讲。”
“旁的不要,只要你肯找几位传授兵法的先生来即可,满洛城里数你卫小公子识得的将军最多,由你出面必然有许多人相应。”
卫昀想起昨日与便宜哥哥吵得不可开交,本想回了他,又想到刘姮为了官学一事已经忙碌许久,再不忍心回绝,只得咬牙应下来。
当天夜里,卫昀將自己上身脱了个干净,又找千承给他將荆条捆在背上,哆哆嗦嗦去找卫昱洵了,阿络抱着大氅追出来:“公子,外面冷,求您披上它也暖和些。”
卫昀推开她:“这样才有诚意!不然哥哥怎么肯消气。”
实际卫昱洵拉开门时险些让他吓晕,几个小厮也手忙脚乱的给他將荆条拆下来,又端来火盆,热茶,卫昱洵抱着被子將他牢牢裹住:“你这又是做什么?”
卫昀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偷偷看他:“哥哥,你消气了?”
“什么事?”
“昨日与哥哥说过,还是刘兄办的官学,陛下要从南北军里抽掉士卒学习兵法,我以为洛城里面兵法造诣上无有高过哥哥的,只得恳求哥哥出山。”
卫昱洵默了半晌:“我从未有过轻视田横之意……日后有什么话好好与我说,不要总耍些小孩心性,你的伤还未好全,早些回去歇息。”
注:(1)【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出自唐韩愈《送董邵南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