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庆吉见他二人吃惊不小,也不以为意,心想市井之中任谁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一样会惊诧不已的,便接着从容说道:“我那妹妹钩弋夫人本是前朝武帝的宠妃,当今天子刘弗陵便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自从卫太子死后,储位空虚,武帝剩下的四个儿子都想被立为新太子,只是武帝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偏偏选中了年纪最小的刘弗陵。但是弗陵在当初被立为太子时只有八岁,武帝那老东西竟赐死了我的妹妹,怕他死后太子年幼即位,会受到阿母干政,影响大汉的江山永固。”
说到这里一直潇洒从容的赵庆吉变得有些激动,往事重提,又惹得他心伤自己的妹妹死得无辜。
赵长信和张望之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哪里会知道宫廷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诡谲秘闻,今天早上听刘玉亭讲述自己的身世时,就已经让二人大跌眼镜了,现在听了赵庆吉讲到血腥残忍、骨肉分离的皇室内幕,更是张大了嘴巴,半天也合不回去。
最后听到对方称呼前朝天子武帝为老东西时,两少年更是相对咋舌,惊诧不已。
“前辈也不必过于激动,先喝口茶歇一下吧。”张望之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这位皇家贵戚。
赵庆吉看了张望之一眼,好像随着把这件事向人倾诉之后心中积郁已久的忿恨稍稍发泄出来了一点,喝了口茶继续平静地说道:“刘弗陵登基后,武帝的儿子中除了他就只还剩下了两个人,一个是燕王刘旦,一个是广陵王刘胥,这二人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燕王刘旦早在几年前便与上官桀共同坐罪谋反,自缢身亡了。广陵王刘胥不顾兄长自取灭亡的前车之鉴,他便是这次行刺皇帝的幕后主使。”
赵长信兄弟二人虽然刚才便已经猜到广陵王与此次皇帝遇刺有关,但还是忍不住惊呼了出来。
“这广陵王刘胥也同他的兄长燕王刘旦一样,暗中觊觎皇位已久,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已死,武帝剩下的儿子中就只有他和现任的天子刘弗陵了,更是对天子宝座想入非非。随着昭帝一天天长大,刘胥想要继承皇位的美梦却是越来越难圆了,心中着急于是便密谋想要除去天子。我也是几年前因为机缘巧合,通过刘胥的宠姬左氏才无意中得知他正在密谋此次行刺。刘胥不仅力大勇猛,善于格斗,而且颇有心计,招募的刺客全部来自于远离中原的西域车师国,而且他自己从不直接参与此事,只是在幕后策划发号施令。双方间的联系交通全靠他儿子南利侯刘宝,一旦出了事,他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赵庆吉一口气把此次刺杀皇帝的前因后果讲完,慢慢地喝起了茶。
“坊间传言广陵王行事乖张暴戾,是个出了名的莽夫,想不到心思却如此缜密细腻,但是在下有一事琢磨不透,还要向前辈请教。这广陵王府通过地道与未央宫相通,且这些西域刺客就长期居住在王府之中,只要生擒这些刺客,供出刘宝和刘胥,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怕广陵王不伏法认罪吗?”张望之若有所思地说道。
“小兄弟,你想得过于简单了。刘胥常年在自己的属国广陵作威作福,那广陵城距离京师何止千里之遥,他在京城的闲置府邸被西域刺客占用,广陵王尽可推脱不知道有这么回事,两地相距遥远,他最多落个对京城宅邸管理不善的罪名。至于他的儿子刘宝,如果西域刺客供出或者真有证据证明刘宝与此事有关,广陵王尽可杀了刘宝或者让他永远失踪,这叫死无对证,最多落个教子不善的罪名。这两项罪名却是与谋逆叛乱、刺杀皇帝相去甚远,谁也奈何不了他。广陵王早已把自己摘得一清二楚,如果找不到直接证据证明他参与策划了此事,以他皇亲贵胄的身份,就连天子也是不敢随便动他的。”赵庆吉笑着说道。
张望之仔细琢磨赵庆吉讲述的原因,想想也确实如此。今日听到刘玉亭和赵庆吉所述说的宫闱之间的血雨腥风,哪一件不是亲人之间自相残杀的人伦惨剧,还不都是为了争夺皇位权利。
在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的权力争夺战中,任他是谁,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再莽撞的人也要仔细思量里面的得失错漏,不想出万全之策是绝不会贸然出手的。
赵庆吉接着说道:“刘胥老谋深算,不管行刺皇帝是否成功都与他没有干系,但是百密难有一疏,问题就出在他这个宝贝儿子刘宝身上了。这刘宝比他父亲还要奸猾百倍,早已为自己活命留下了后路。他平日里处心积虑,竟然暗中留下了广陵王谋划此事的书信、记录等证据,藏匿了起来,并将藏匿地点绘制成地图,分与他人各持一半,要想找到证据需要先拼齐地图。这还不算,刘宝担心行刺行动一旦开始,自己的父王根本就不会等待结果是什么样子,便先要了他的性命,于是事先偷偷跑到了京城,远离广陵王的掌控。那天晚上,他便是西域众刺客中的一个,只可惜他马上就要陷入我布置的十面埋伏之中,却被邓少通在关键时刻救走,功亏一篑。”
张望之听得津津有味,对着赵庆吉说道:“如果刘宝没被擒获,光捉到西域刺客也是无用。放走西域刺客,让他们活着,就如同在刘宝的头顶上始终悬着一把宝剑,逼迫他不敢毁损证据,好作为自己活命最后的护身符。前辈,你看是这样吗?还有,那邓少通真有这么厉害?他到底是何来历?”
赵庆吉哈哈大笑,说道:“孺子可教,正是这样。这帮车师人的行踪我早已掌握清楚,只等着他们行刺,好人赃并获。那天他们行刺未遂,刘宝这个至关重要的关键人物却突然被人救走,无奈之下,我只得故意放那些西域刺客通过地道回到广陵王府。救走刘宝的邓少通,此人武功和我在伯仲之间,至于在他背后有着什么厉害人物撑腰,到底是什么来头,这正是我最头疼的疑惑。”
赵长信从未独自闯荡过江湖,半年前那场恐怖的洞窟鏖战经历让他觉得以武功来论车师国师应该就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了。
可今天他却涨了见识,一山更比一山高,赵庆吉轻轻松松便可和车师国师周旋,若不是因为自己兄弟二人拖累,此刻那国师可能已经见了阎王。
听到赵庆吉说还有和他武功一样高明的人,更是觉得自己阅历太浅、坐井观天了。
见他们二人说得热闹,赵长信也插口问道:“前辈可否告知在下这些车师人的来历吗?”
“罢了,既然已经告诉你们这么多了,再多说一点也是无妨。这车师国地处西域东北方位,同匈奴接壤,与咱们大汉的关系若即若离,时常今日附汉,明日又臣服于匈奴。广陵王正是看中这点,偷偷派人与车师国王相通,许以重金诱惑他参与此事。那国王贪财,便让自己的女儿阿摩丽和国师乌屠斯领队,一边向流亡到西域的汉人学习汉语,一边招募国内的勇士加以训练。车师公主才貌双绝,和善可亲,为车师民众所爱戴,她虽然不愿意参与此事,但是父命难违,只得领着众人来到大汉。乌屠斯年纪轻轻时,便流浪到西方安息学得一身高强武功,被拜为国师。他为人阴险毒辣,又贪财好色,久慕车师公主的美艳大名,想要名利双收,只是公主见他品行不端,对他不理不睬。两人带着众刺客两年多前便在这广陵王府中驻扎了下来,平日里深入简出,偷偷挖掘通往皇宫的地下通道。从此我便时刻监督这帮车师刺客的行踪,好随时掌握他们的动向,以防他们突然动手伤了皇帝。乌屠斯在刚到长安时便收下了汉人万乘风作为徒弟,他好色成性,怎能忍受在王府中憋闷无聊的日子,便指使徒弟万乘风在翠宫山山窟中偷偷安排布置了一个藏污纳垢之所,为自己掳掠汉人女子消遣解闷。公主一向对乌屠斯反感,更是不耻他在大汉的无良行径,便以国师淫逸放荡引人注意迟早会耽误大事为借口,多次阻挠他祸害汉家女子。乌屠斯虽然不敢公然违背公主的命令,但是他身处远离车师的大汉,对公主不必太过忌惮,便阴奉阳违,私下里依然寻欢作乐,只是比起从前来收敛了许多。”赵庆吉说得口渴,停下来喝了口茶。
赵长信心想,难怪不得,车师公主阻扰乌屠斯寻花问柳,却无意中救了师祖、师傅和自己的性命,不禁对这位异域公主充满了感激之情,只是他心中还有疑惑,便趁着赵庆吉说话的间隙问道:“既然刺客全部是车师人,怎么会还有两个汉人参与在其中?”
赵庆吉接着说道:“那两个汉人是前些日子由乌屠斯通过万乘风招募而来的,公主心想既然地道已经挖通,即日便将行动,生怕自己手下的人手不够,倒也勉强同意了。乌屠斯甚是歹毒,明着相信这两个汉人,暗地里却给他们身上种下了师蠺幼虫,那师蠺虫毒性虽强,但是若无母虫控制,便无法发作,只是在身体里蛰伏,要想彻底解毒杀死体内毒虫,必须服用乌屠斯配制的解药。那二人忌惮毒虫,只得对公主和乌屠斯俯首听命。前些日子由万乘风给这二人联系上了东海太守林孝如派来的手下,许以重赏刺杀澓中翁和陈无霜,但是为你二人所阻。因为行刺在即,公主对属下众刺客约束极严,生怕节外生枝,暴露了行踪和计划。那日公主见他二人深夜私自外出,料无好事,便跟了出去,再以后的事你兄弟三人都参与其中,自然不用我多说了。”
“过了几日的一个夜晚他们开始了刺杀天子的行动,乌屠斯第一个从地道中进入到未央宫,他看见一个宫女正在织布,便将她点晕。后来我擒拿刘宝失败,便故意放他们回去,撤回王府时,乌屠斯却还不忘贪恋女色,顺便劫持着那宫女回到王府。”赵庆吉继续讲述着整个事情的经过。
三人交谈多时,赵庆吉说得紧张刺激、环环相扣,赵长信和张望之也听得流连忘返、如痴如醉。
待他们听到赵庆吉讲到那被劫持的宫女时,心想那宫女不是许平君却还能是谁,两人一想到许平君,不由得同时暗叫,糟了,他们在茶楼里说了多时,却忘了今天的正事。也不知道刘玉亭是否找到了许平君,他们是否已经逃出了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