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金华殿中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在这漆黑的无月之夜显得分外耀眼。
大殿之中座无虚席,虽然人头攒动但却鸦雀无声,秩序井然。
偶尔有两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很快就被这肃穆沉寂的气氛所折服,停下交谈端坐无言。
正襟危坐在大殿首席上的大司马霍光,一反平日趾高气扬的神情,眉头紧皱,脸色阴沉。
他望着眼前聚集在一起毕恭毕敬的少府属吏和皇宫禁卫军官,不禁牵动思绪想起了往事。
那还是在六年之前,同样是在这个富丽堂皇的金华殿中,只是现在眼前的官员换成了从全国各地选拔出来饱读诗书的儒生。
主持会议的是当时的丞相田千秋和御史大夫桑弘羊,虽然他自己没能参加,但是路人皆知,大司马霍光才是那场轰动全国著名集会的幕后推手。
那时的霍光虽然同现在一样是武帝指定的顾命大臣首辅,也是同现在一样的高官厚禄,但是当时他在皇家官场上的地位和前途却已经岌岌可危了。
自从武帝驾崩,年幼的昭帝刘弗陵继位,他作为武帝的托孤重臣担负起了辅政治国的重任。
那时的他一心一意辅佐着年仅八岁的昭帝,只为了报答武帝的知遇之恩。
哪知道他的公正直率却和当时同样是辅政大臣的上官桀、桑弘羊的熏心私欲产生了无法调和的矛盾,逐渐变成了势不两立的对头。
上官桀和桑弘羊两人联合对皇位觊觎已久的燕王刘旦等各方势力开始了对霍光的讨伐陷害,只有搬倒对昭帝尽忠的他,这些乱臣贼子才能控制年幼的皇帝以达到高官显位、富可敌国甚至叛逆篡位的目的。
处在四面楚歌的险恶局势之下,软弱隐忍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势单力孤的霍光终于开始了反击。
这次集会正是他利用民声打击桑弘羊的首场战役,会议断断续续整整开了五个多月,终于废弃了皇家对酒和部分郡县铁器的专营限制,撬开了桑弘羊想要一统大汉帝国财政经济大权的贪婪巨口。
在随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霍光见招出招,决不心慈手软,对手在他的精心谋划和果敢决断下纷纷倒地,再也无法与他抗衡,他终于取得了最终的胜利,不负武帝重托。
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慢慢长大的昭帝依旧对他言听计从,宫廷禁卫、京畿守备和朝廷重臣都变成了霍光的亲属和手下,他隐隐已经成为了大汉真正的主宰。
高处不胜寒,对大司马独揽大权的非议和指责也开始不断出现,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他心里的苦衷。
官场上的斗争太过凶险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加强自己的势力,再次出现像上官桀和桑弘羊一样甚至更可怕的对手,他可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勾心斗角了。
然而经过大风大浪的霍光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沮丧和忐忑。
是啊,皇帝遇刺这样大的事情,虽然前朝也有过不多的几次,但是都不像这回这么严重,他自己身为总揽一切朝政事务的大司马,不能保护与自己患难与共多年的年轻皇帝,难辞其咎。
“启禀大司马,陛下虽然被贼人刺伤流血不止,但是伤势并非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仔细检查之后属下发现只是几处刀剑外伤。经过侍医用药止血,已无大碍,现在正在休息,如果不出意外过不了几日便可康复临朝了。”太医令在席地而坐的众人中站起身来,向霍光禀奏。
“嗯,还要嘱使众侍医小心留意,时刻轮流值守,一旦出现意外情况也好及时医治,”霍光对往日的回忆被打断,听到皇帝受伤不重,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头脑也因此变得灵活起来,“太官令、尚食何在?”
“下官在。”
“这几日陛下饮食中需多加补血调养之物,你们同太医令商量,看看怎么能让陛下尽快康复就是了。”
“下官遵命。”
“掖庭令何在?”
霍光不怒自威的声音让一直犯着瞌睡的张贺陡然清醒,站起身来说道,“下官在。”
“掖庭中积有不少待罪宫人,或对陛下有所怨望,你回去后要按照名册清点人数,有无缺失逃匿,及时上报,不得延误遗漏。”
“下官遵命。”
霍光思考着昨晚那场重大变故后的每一项善后措施,并逐一对相应官员下达着指令。一直持续到天色微明,殿中众官才得散去,纷纷履职去了。
待众人走后,霍光揉着疲倦的双眼长吁了一口气,他也顾不上抚慰整夜未睡的疲惫,毅然站起身来向着昭帝寝宫走去。
昭帝刘弗陵正躺在御床之上,伤口隐隐作痛让他无法安然入睡,见到霍光走了进来跪下行礼,便虚弱地说道:“大司马请起。”
“陛下的伤势怎么样了?有什么需要老臣效劳的陛下只管开口?”霍光关切地问道。
“伤口还有些疼痛,不过已经止血,料无大碍了。”刘弗陵答道。
“罪臣该死,不能保护陛下安全,请陛下降旨责惩。”霍光诚惶诚恐地说道。
“大司马不必拘礼了,刺客非止一人,且各个武功高强,他们一股脑突然出现在宫中出其不意,显然是蓄谋已久。敌暗我明,防不胜防,并非大司马一人的过错。”刘弗陵见他满头冒汗,想起霍光平日哪里曾经这样狼狈过,心下不忍,便软语安慰着。
霍光见刘弗陵精神尚可,心下也是着实欣慰,便说道:“老臣已经下令长安所有城门戒严,严查出入人员,并派出禁卫高手全城搜查,实施宵禁,谅那些贼子不久便会落网伏法。陛下还是早点休息吧,有事尽管吩咐,老臣随时恭候陛下康复临朝。”
“大司马辛苦了,天光已亮,朕也有些累了。”刘弗陵冲着霍光摆了摆手。
“老臣告退。”霍光识趣地及时退下。
他走出殿门,神情开始变得舒缓起来,放松下来的身心迫使他打了个浓浓的呵欠,心想万幸皇帝并无大碍,否则自己多年付出的心血就算白费了,死后也无脸再面对先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