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白浩年从白念祖的口中得知他的侄儿白立志现在落到日本人的手中,他的大哥白大年又被日本特务监视起来,此刻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到大同,好帮他大哥分忧。有一点他百思不得其解,日本人为了一本家传秘籍竟然大动干戈,这本秘籍究竟有何神秘?难道秘籍里面真的藏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家中有这么一本秘籍,可父亲说那里面记载的都是祖先研究过的治病秘方,并无其他内容。他相信他父亲说过的话,对这本秘籍并不感兴趣。假如他父亲无意当中透露,说那里面有一张藏宝图,他一定会感兴趣的,他会如获至宝,把它从头到尾仔细地研究一遍,一个字都不肯放过,凭他的聪明才智,他早就成了宝藏的主人了。可惜,在他的眼里那就是一本普通的药剂书,是他的祖先治愈过的一些疑难杂症心得,那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可日本人为了得到这本秘籍不惜血本,花费这么大功夫,这又是为何呢?他相信这件事只有等见到了他的大哥才能问清楚。如真是如此,那日本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势必要把这个秘籍从大哥的手里抢过来才肯罢休。而大哥为了这本祖传的秘籍又岂肯干休?他一定会跟日本人纠缠到底,这样一来大哥和立志的性命堪忧,这可如何是好?一想到这儿他的心更加焦急起来。这两天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的赶路。
刚才的突发事件,使杨宝殿把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杨小宝的身上,他乘杨宝殿担心杨小宝的安危,出门去寻找杨小宝的去向的时候,从药房的诊室里跳窗夺路而逃。他边逃边四处打探,一路上提心吊胆的,生怕杨宝殿从后面追来。他这一辈子没有怕过任何人,曾几何时,他的几个如狼似虎的师兄他都没放在眼里,他把他们叫来只不过把他们当成他夺取宝藏的工具而已,等到宝藏到手就把他们全部毒死。可自从遇到了杨宝殿貌似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以后,他几次三番栽在他的手里,每次见到他心里就发怵。他把他当成克星,当成他的天敌。有好几次他精心化装,连他自己都认不出他是谁的时候,到头来还是被他识破。唉,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难道他就是上天派来管束自己的?平时他就是伪装的再好、隐藏的再深,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透明得一览无遗,平时只要一见到他心里就发怵。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他,而且离开得越远越好。
他悄悄地来到上海火车站,见车站门前有几个日本兵把守,心想,就你们几个能把住大门?殊不知,老子是个惯偷,在老子的眼里从来就不知道哪里有门!他本想卖弄一下,化装成一个日本浪人,或者去站台内买一张火车票,然后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走进去。可是他走的匆忙,口袋里一个子儿都没有。算了,他心想,老子有要紧事要办,不跟你们啰嗦。于是他沿着围墙走到一个僻静处,见四下无人,蹭蹭爬上墙去,纵身一跳,跳进了站内。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大模大样的混进了站台。他寻思,想要去山西先得离开上海,只要离开了上海他就有办法去山西了。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看看是否有熟人跟着他。站台里等候火车的人并不多,都是些匆匆忙忙准备回老家的行人,有的人携家带口的从他身边匆匆经过,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他时不时地朝四周张望,此刻他的心里多么盼望有一列出站的火车。可是站台内一片寂静,几列火车停靠在站台上,丝毫没有一点想要出发的样子。
突然他砰然一动,原来他看到有一个火车站的工作人员站在站台上,双手各执一面小旗,朝着前方挥舞起来。不一会儿传来了火车开动的隆隆声,他的神经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果然,不一会儿有一列火车朝着这边开了过来。他乘没人注意,一跃而上,从一扇开着的车厢窗户跳了进去。
这是一列从上海始发的空车,他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多大功夫,人们开始上车了,其实人并不多,可是携家带口,大包小包、肩扛手提,车厢内挤成一团。人们还没安顿下来,火车就开动了。
火车开了一段距离以后,人们这才想起去找自己的座位。他们纷纷拿起自己的车票,对号入座。有一个五十来岁的汉子走到白浩年跟前,指着他的座位问:“对不起先生,您坐错了,这是我的座位。请您看,这是我的火车票。”
白浩年站了起来,拿过那个汉子的火车票,看也不看一眼就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又坐了下来。
那个汉子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朝他望了一眼,见他没有反应,就把手一伸,说:“票呢?拿来吧。”
白浩年见那汉子长得瘦弱,以为好欺负,就瞪了他一眼,问道:“咋的?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你的票啦?”
汉子指了指他的衣袋,说道:“我让你看看我的车票,你把我的车票放在你的口袋里,光天化日之下你想抢啊?”
白浩年说:“不错,我口袋里是有一张车票,那是我的,我坐的这个位置就是这张车票上的位置,你说是你的车票,何以证明?”
那汉子说:“你不讲道理,不但占了我的座位,还要抢我的车票,你等着,我叫人去,看你敢不把车票还给我!”
白浩年也不理他,把头扭向车窗外面。虽然到了春风又吹江南岸的时节,但战争的硝烟似乎并未散去,田野里满目疮痍。一条公路一直朝北延伸,公路边上柳树爆出了嫩芽,枝柳迎风飘逸。看着看着,他的心里愤愤不平起来,这么大好的江山,竟然被日本这么一个小小岛国肆意欺负,堂堂中国,泱泱中华大地就如此忍气吞声,任人宰割?他实在不敢再往下想了。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了南唐后主李煜,这个唐代的末代皇帝,没有生在鼎盛的时期,生不逢时,最后成了宋太祖俘虏,当了阶下囚。过去他对李煜十分崇拜,李煜的诗他经常挂在嘴上。可现在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唐朝的末代皇帝除了同情还是同情。悲哀啊,这么一个有才华的皇帝,竟然弄到如此下场,他为李煜不值。难怪他会发出“风威侵病骨,雨气咽愁肠”的感叹。
有两个日本兵扛着长枪从两排座位中间的走廊间昂首挺胸的走过,他们那目空一切的傲慢的神色,车厢里的那些逃难的中国乘客在他们眼里仿佛都是待宰的羔羊。要是在过去,白浩年根本就不肖一顾,他甚至会跟这日本两个士兵怒目相对,按照他过去的脾气,他没有什么不敢的。就这两个日本倭寇,他根本没把他俩放在眼里,别看他俩有枪,在他的眼里那只是烧火棍,没等他俩举枪,他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他俩放倒,他俩到死还不知道是谁杀了他们的。他心里得意的一笑,好像那两个日本兵已经成了活死人了。不知什么时候,岳飞的《满江红.怒发冲冠》这首词爬上了他的心头,他在心里默默地背诵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加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河山,朝天阙!”
他的心里一股热血在涌动,此刻日本鬼子侵犯我们国家,中华大地山河破碎,家破人亡,作为一个中国人,他应该做点什么。他刚要站起身来,马上又坐下了。千万不能冲动,他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他必须赶到那里去,把他的大哥和他侄儿从日本特务手里解救出来,这才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他不能惹事生非,贻误了救人的战机。所以他再不回头,继续看着车窗外面的景色。
就在这个时候,公路上有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在飞驰着,那条公路跟铁路的线路是并排的,轿车的速度几乎跟火车的速度一样。他不经意的朝那轿车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眼前竟然有了新的发现,他发现那个开车的人正是杨小宝。他使劲眨了眨眼皮,不敢相信自己的视觉,再凝神仔细看了一眼,不错,正是杨小宝那小子。这列火车是去南京方向的,他开车也是冲着这个方向去的,白浩年不明白,他是杨宝殿派来追自己回去的吗?他这个念头一出,立刻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不可能,自己的悄悄地来到上海火车站的,又临时决定上了这一列火车的,杨宝殿再怎么厉害,他也不是能算会掐的神仙,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蹬上了这一列车?那么,杨小宝这个时候开着轿车他去南京干啥呀?他难道不知道他的爹现在正到处找他吗?
他正想着,突然他的脑袋被人拨弄了一下。他扭头一看,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铁塔般的小伙子,此人身高体胖,圆瞪双目,正狠狠地盯着他呢。
“你是哪条道上的?竟敢枪我父亲的火车票,是不是想找死啊?”
白浩年站起身来,说道:“打不过人家,原来是去找帮手来了。想打架是不是?好吧,要打架咱的找个宽敞一点的地方。走,咱们出去打!”
小伙子摩拳擦掌,说道:“走就走,我怕过谁?这次不把你打趴下,你还不知道马皇爷长几个眼呢!”
白浩年看了他一眼,说:“小伙子,别得意的太早,别看你长得人高马大的,所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垒的。爷爷当年学泰拳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怎么,怕了吧?”
那个小伙子也不示弱,大声道:“老头子,不要逞能,再厉害的人也躲不过一个理子,你仗着有点本事就欺负老实人,强抢豪夺别人的东西,抢了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识相的话就把车票拿出来还给人家,如若不然……”
白浩年问:“不然咋样?”
小伙子说:“不然的话,那就拳脚上见分晓了。废话少说,快划出道来,我跟你比试比试,干巴老头,我二百斤的个儿,岂能怕你?”
白浩年走出座位,来到走廊上,他边走边朝后面看。
“小子,今天算你幸运,这张火车票就送给你吧,我已经到站了。”说着他把那张车票折成一团,朝后面扔了过去,“小子,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了,交个朋友吧,我叫黄二,你呢?请报上名来。”
小伙子接过车票,看了一眼说:“我从来不跟强盗为伍,也不想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既然不打了,那就此别过吧!”
“看不起我是不是?一张车票值几个钱?为了一张车票打架值吗?我看不值当。别拿我当骗子,小伙子,你是狗眼看人低,把我瞧扁了,我告诉你,我曾经很有钱,富可敌国你信不信?可现在却一贫如洗。人不知什么时候会走狗屎运,你不可能永远这么富有,也不会永远这样贫穷潦倒。可是我喜欢现在这样,没有钱倒反而让我变得轻松起来。”
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真心话,不过他在同仁大药房里跟着沈德兴一待就是十年,只干活不拿钱,从来没有挪动过地方。照理说白大年在同仁大药房里有一半的股份,他的弟弟在这里工作应该有一份工资。可是他坚决不要,一直到他逃出同仁大药房,身上居然没有分文,他就敢踏上回大同的路。
火车到了常州站停下了,白浩年下了车,他照例不从车站大门出去,而是在站台内走了一小段路,然后再翻过围墙来到外面,他走到一条公路旁,就在路口站着,等待杨小宝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