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自从杨小宝离开上海以后,十多天过去了,他是音讯全无,这些日子杨宝殿更是寝食难安,这些天来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张玉莲担心着杨小宝的安危,整天想丢了魂似的,更是心神不宁,看什么都不顺眼,而且老爱发脾气。从打山西大同的仁德大药房除了变故以后,白浩年去了山西,杨小宝也不在了,药房里的人手显得捉襟见肘,杨宝殿只好把陈宝也派到药房里跟着沈德兴学徒了。张玉莲本来有陈宝在身边呼来唤去的,家里的事倒也轻松。可如今陈宝走了,家里又凭空添了个卧床不起需要有人照顾的病人,你让她心里怎么好受?无奈之下,杨宝殿只好从外面请了一个佣人祝妈,来帮她做一些家务事。
祝妈今年刚三十,是个扬州人,丈夫长期吸大烟,去年得病一命呜呼了。丈夫死后,她一个人在老家无依无靠,就从扬州来到上海打工,找了人家当娘姨,要求不高,管吃管住就行,工资一文钱都不要。祝妈干活麻利,洗衣做饭样样都在行,一天到晚不是拖地板就是擦玻璃窗,手脚似乎停不下来。张玉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自从祝妈来了,她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这祝妈样样都好,可毕竟是个乡下人,没有文化,没见过啥世面,就是肠子太直、嘴巴太碎,凡是见到不顺眼的就说,而且根本不管什么场合。
白念祖那儿还是夏桂香在照应,她每天端茶倒水,熬药炖汤,忙的不亦乐乎。他们的年纪本来就相差不多,也没有那么多的客套话,都是年轻人,说起话来气味相投,更无拘无束,经常会说到有趣味的时候,房里就传出一阵阵毫不掩饰的笑声。
每到这个时候,张玉莲就会邹起眉头,她嘴上不说,心里会骂:
“一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等小宝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这件事对张玉莲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因为她的内心非常矛盾。杨小宝是她的儿子,她爱小宝是无可非议的。可是白念祖是她丈夫杨宝殿盟兄的爱子,他在危难时刻把自己的儿子千里迢迢托付给他,她怎么能把人家往外推呢?更何况人家的膝盖骨是因为你儿子开车撞断的,于情于理你都应当把他留下来照顾呀。看来这件事只能怪夏桂香了,这个女人从一嫁进门来她就看不惯,一身的脂粉气不说,还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动不动就只会陈宝做这做那。她跟小宝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放声笑过,难道她不喜欢小宝?唉,怎么说呢,只是小宝喜欢,只要他们小两口过顺当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可如今杨小宝出了远门,白念祖来到了这里,事情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这对张玉莲来说就是个沉重的打击。她想对杨宝殿开口,把这件事告诉他。可是每当她看见杨宝殿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回到家里,累的往床上一躺,她又开不了这个口了。
说什么呢?让白念祖走人?这不可能。那么就让夏桂香先回自己的娘家?什么理由呀?她也开不了这个口。她一直闷闷不乐,郁郁寡欢,直到家里来了祝妈。
祝妈来到杨家的第三天,就已经跟左邻右居都混熟了。她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却能叫出大部分邻居的姓名,整个一条弄堂都知道杨家来了个帮佣祝妈。
祝妈手脚麻利,活干得快,不一会儿家里的活都干完了,就开始跟邻居们唠嗑,东家长西家短,她性格直爽,连自己丈夫抽大烟的事都不隐瞒,一五一十的都倒出来。
“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叫他拿去当了,当来的钱就去抽大烟,抽的人面黄肌瘦的,还要去嫖娼,被人家一顿拳打脚踢给踢了出来,不知为啥,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活该!”
谈到了夏桂香和白念祖这两个人,她更是津津乐道,毫无顾忌:“这两个人肉麻得很啊,乖乖窿的咚,我看到少奶奶给那个男的喂药,用汤勺一勺一勺往那个男的嘴里喂,每喂一口,还用嘴吹一吹,生怕把那个男的烫着,这太肉麻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还有一次更恶心的呢,我都说不出口,有一次我无意中把门推开一看,这两个孤男寡女搂抱在一起,见我进去就不好意思的把手松开了。我看到他俩都红着眼睛,显然是哭过,又不敢问。唉,这也难怪,两个孤男寡女长时间在一起,难免会日久生情啊!”说完,她情不自禁的开始砸吧着嘴,嘴里发出很响的“啧啧”声。
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在弄堂里传来传去,最后就传到张玉莲的耳朵里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张玉莲就跟杨宝殿说:“当家的,你想想办法找个医院把念祖弄走吧。”
杨宝殿一脸惊讶的问:“玉莲,你这是咋的啦?咋说出这样的话?”
张玉莲说:“他住在俺家不合适。”
杨宝殿说:“有啥不合适的?医院哪有家里照顾的好呀?他的这种伤只有在家里慢慢调理,才能好的快。”
张玉莲说:“俺不是不愿意让他在家养伤,可他这个样子确实不能再待下去了,当家的,算俺求你了,只要你给他换个地方,不要待在俺家,花多少钱俺都愿意。”
杨宝殿问:“玉莲,你这是怎么啦?念祖他才来了几天,你就要把他往外撵,这到底是为啥呀?”
张玉莲说:“这你就不要再问了,反正这是为他好,也为了俺全家好。”
杨宝殿说:“可俺已经答应了白大哥,俺要对念祖负责一辈子的,唉,念祖这孩子,他、他还太年轻,他是不是顶撞你啦?”
张玉莲说:“俺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他跟你儿媳妇走到一块去了。”
杨宝殿惊愕的张大嘴巴,问道:“有这回事?”
张玉莲说:“左邻右居都传开了,传的沸沸扬扬的,全龙堂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一个人蒙在鼓里!”
杨宝殿思忖了一会,连连摇头说:“这是不可能的事,一定是你想歪了,她俩的岁数相差那么大,念祖才十七岁呀,她俩怎么会搞到一块去呢?桂香是个新女性,她的想法比较开放,这你也是知道的。再说了,她跟俺小宝已经成亲了,俺孙子都五岁了,你瞎寻思啥呢?”
张玉莲心中不服,说道:“当家的,俺说啥你才信呢?你咋这么糊涂呢,人是会变的,你的儿子长年累月不在家,你也不管管,再这样下去,你的儿媳妇就成了人家的儿媳妇了,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杨宝殿说:“玉莲,要不俺看这样,明天俺亲自找他俩谈谈,俺也把俺家的规矩跟他俩说说,让他俩各自安分,做个中规中矩之人,你看咋样?”
张玉莲说:“那再好不过了。不过你也要注意点自己的态度,不要太生硬,要好好跟她们说。”
杨宝殿说:“那是自然,俺懂得分寸。”
第二天吃罢早餐,杨宝殿果然先不去药房,而是留在家里了。
为表示自己秉公办事,没有偏心,他先找了自己的儿媳妇夏桂香。他把夏桂香叫到大堂里,让祝妈给夏桂香泡了壶茶,就让祝妈退下,大堂里只留下杨宝殿和夏桂香两个人了。
“桂香,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俺爷俩,今天把你找你来就是想问你一点事。”
夏桂香淡然地说:“爹,有啥事您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说的。”
“好,那俺就问你,你跟念祖到底是这么回事?”
夏桂香说:“爹,我俩没事的,我老公把念祖撞伤了,我来照顾念祖,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杨宝殿说:“这当然没有问题,可是俺听人说,你俩有些举动过分亲密,有没有这回事?”
夏桂香说:“爹,桂香也是大户人家出身,说话做事懂得分寸,桂香长这么大,在家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千金小姐,都是别人服侍我,我从来没有服侍过别人。这一次家里来了一个白念祖白少爷,他腿上的骨头断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需要有人去端茶送水,熬药喂他。我自告奋勇去照顾他,我不明白我做错了什么?我一个千金小姐,嫁到您家成了一个少奶奶,我上有公婆下有姨娘,这些事我完全可以不管不问的,可当我看到公公婆婆都这么忙,我双手笼在袖子里像话吗?我是看到你们于心不忍啊。反正我做事问心无愧,我和念祖两个都是清白的,爹,您放心,我们不会做出格的事情的。”
杨宝殿说:“既然你这么说了,爹相信你。自古以后男人出外打拼,女人在家操持家务,遵守妇道,这是恒古不变的定律。女人要有廉耻之心,孤男寡女搂搂抱抱的算啥?难怪要被别人说闲话了。”
夏桂香说:“爹,我知道了,一定是祝妈那个长舌妇说出去的。说出去我也不怕,哼,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由她说去!”
杨宝殿拉下脸来,呵斥道:“这还不够吗?两个人都搂到一块去了,这成何体统?你们俩不要脸,俺还要脸呢。不行,俺现在就去找白念祖去,俺不管他的伤咋样,这次俺拉下脸了,俺要让他回山西大同,现在就走!”
夏桂香恳求说:“爹,念祖他没做错啥呀,他的伤没养好,他爹把他托付给您,您不能赶他走。”
杨宝殿愤怒地说:“说到他爹,他爹是什么人呀?他爹是个堂堂英雄,俺不想让他糟蹋了他爹的名声,小小年纪竟然是这等人物?俺这里已经留不住他了,这一次俺不会留他,俺要他走,俺下午就让陈宝开车,把他送回他爹的身边!”
这个时候,白念祖突然拄着拐杖出现在大堂里,他说:“杨叔叔,您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不用你们开车送我,我现在就走,我马上就走!”
夏桂香看见白念祖,马上说:“念祖,你的伤还没好,马上给我回到床上去,这里没你的事!”
白念祖说:“不,桂香姐,有句话我憋在心里不得不说,桂香姐,我爱你!”
杨宝殿用颤抖的手指着白念祖,气得脸色发青,迟迟说不出话来。良久他才说了句:“白家怎么有你这么个不肖子?俺不想再看见你了,你马上给俺滚,滚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