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杨小宝出门已经第五天了,在上海的杨府上下一片混乱。
杨宝殿不断地问夏桂香:“桂香啊,你不是说小宝很快会回来的,这已经是第五天了,怎么还不见他的人影?”
夏桂香说:“爹,小宝他临走前吩咐过,让我们不要为他担心,他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了,经常在外面过夜,已成家常便饭,爹不必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杨宝殿说:“照理说他出门应该担心的人是你,俺看你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丈夫,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桂香,你跟爹说实话,你喜欢小宝吗?”
夏桂香一笑,说:“爹,您怎么会问这个问题的?我是小宝的中学同学,我们是自由恋爱的,从恋爱到结婚我们经历了八年,您说我怎么会不喜欢小宝呢?”
杨宝殿说:“可是爹看你把心思都放在念祖身上,你整天陪着他,又是给他炖汤有事给他洗脚,一点不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
夏桂香说:“可念祖他也蛮可怜的,年纪轻轻的就离开家,又被我丈夫开车撞断了骨头,我不照顾他谁来照顾?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呀!爹,您别听人家嚼舌头,你儿媳妇可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不担心自己丈夫的安危,说这样的话不是败坏人家的门风嘛!”
杨宝殿还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好了桂香,爹说不过你,不过,爹还是要嘱咐你几句,自古以后女人都要遵守妇道,都要讲三从四德,要懂得礼义廉耻四个字,这是古训,也是俺家的家规,记住了吗?”
夏桂香说:“爹,孩儿谨记在心。”
杨宝殿回到自己屋里,见到张玉莲就说:“桂香那头刚才俺已经说过她了,她也答应俺,会遵守妇道的。”
张玉莲说:“你不在家的时候,你没看见她跟念祖亲密的样子,两个人有说有笑,疯的要命,俺看不下去!”
杨宝殿说:“年轻人在一块就是这个样子的,慢慢地你就会习惯的。”
张玉莲讥讽道:“哎吆,你到挺大方的,自己的儿媳妇跟别的男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的乱来,你这个当爹的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你还像个当爹的样子吗?”
杨宝殿说:“本来这两天俺想去山西的,被你们这一闹,山西也去不成了,你让俺如何是好?”
张玉莲问道:“你去山西干啥?儿子儿子不知去向,出去了五天了没人过问,现在老子又要出去,这个家还有家的样子吗?”
杨宝殿说:“我这不是不放心白大哥一家子嘛,他的儿子被日本人抓起来了,浩年回去以后又没了下文,你说俺能放得下心来吗?唉,这两天俺是寝食不安,俺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合眼,真的愁死俺了!”
张玉莲担心的问道:“你说的也是,白大哥那边的情况不知咋样了?听说都是些日本浪人干的,他们要那本家传秘籍干啥?难道他们也想开药铺?”
杨宝殿说:“你不懂就不要瞎揣摩,现在谁都不知道他们想干啥。唉,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啊,这话说的一点不错,俺中国人就是太老实了,这才被外国人欺负!”
张玉莲问:“那现在咋办?你还要去山西吗?”
杨宝殿说:“家里这副样子俺能走开吗?现在外面一点都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小宝出去这些日子,也不知道他的情况咋样,俺这个时候出门放得下心吗?”
张玉莲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做儿女的哪里知道做父母的心情?这些日子俺天天都在牵挂,心里边不知为他祈祷了多少遍,但愿他能逢凶化吉,早日回家才好。”
杨宝殿说:“这两日俺要住在药铺里了,家里的事你多照应一下。唉,自从浩年走后,德兴叔一个人坐诊,他的年纪大了,也没个帮手,俺不忍心看他这么辛苦,有俺在药铺里照应着,陈宝就不敢偷懒,德兴叔也就轻松了许多。”
张玉莲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说起陈宝,俺想起件事来,就在小宝出门的那天,陈宝跟俺提起他要结婚的事。”
杨宝殿一惊,问道:“怎么,他要结婚了?俺怎么不知道这件事?他可从来没跟俺提起过这件事,女方是谁,你知道吗?”
张玉莲说:“你一天到晚都板着脸,谁敢跟你提这事?听说这女的过去来俺药房看过病,八一三日本人攻打上海的时候,男人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了,留下了个半大不大的儿子。陈宝可怜她,想把她娶了,又不敢跟你开这个口,就跟俺说了这件事。这两天俺为了小宝的事光着急了,把这事给忘了。”
杨宝殿颇有同感,他说:“陈宝的岁数也不小了,本来想把他带到上海来享福的,想不到这些年跟着俺走南闯北的,没过上几天好日子。眼看着小宝都结婚了,他也老大不小了,是该成个家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女的是干啥的,除了有个儿子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个陈宝也是的,这是件好事嘛,为啥不敢来见俺?真是的!”
张玉莲责怪道:“你看看,就你这个态度,他敢过来找你吗?不过俺听说那个女的家里穷,男人死后家里失去了经济来源,就靠她给人家缝缝补补、洗洗衣服攒点钱,日子过得很苦。”
杨宝殿说:“这件事俺知道了,俺今天遇见陈宝会把这件事问清楚的。”
张玉莲问:“陈宝跟了俺们这么多年,你打算怎么对他呀?”
杨宝殿说:“这个不用你操心,俺心里有数,保证不会亏待他的。你去把陈宝叫来,我要去大药房了,你让他把车备好。”
张玉莲埋怨道:“就这么点小事还要摆谱,你自己就不能叫去?俺看都是平时惯的,养成这种臭毛病,不叫,要叫你自己叫去!”说完就上屋里去了,把门一关再也不理睬他。
杨宝殿无奈的摇了摇头,只好自己去叫。
车子缓缓地驶出弄堂,驶上了大街。杨宝殿坐在车的后排,他望着陈宝的后脑勺,心中不免叹息起来。
“陈宝,你来俺家多少年啦?”
陈宝说:“回老爷话,小的从老家一直跟着老爷,至今已经一十八年了。”
杨宝殿问:“如此说来你也快四十了吧?”
陈宝说:“过了年正好四十。”
杨宝殿说:“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一晃十八年过去了,你也到了不惑之年,是该成家立业了。”
陈宝吞吞吐吐地说:“可是……俺见老爷这么忙,俺怎么好意思开口呢?”
杨宝殿说:“陈宝呀,你真是糊涂,忙咋啦?忙就不结婚啦?这是哪门子定的规矩?告诉俺,女方是哪里人?叫啥名字?”
陈宝不好意思的说:“老爷,原来您都知道啦?她叫裴月娥,今年三十七岁,是从安徽逃荒来上海的,在上海嫁给了一个做苦力的老公,她的老公不幸死于日本人的炮火,留下了一个六岁的儿子。”
杨宝殿问道:“陈宝,你是怎么认识她的?”
陈宝说:“有一次她儿子病了,她把她儿子带到这儿来看病,病看好了,她去付医药费,可是她带的钱不够,俺看她可怜,就帮她把医药费付了。谁知第二天她又来了,非要把钱还给俺不可,就这么一来一去的俺就跟她认识了。”
杨宝殿说:“这下俺放心了,陈宝,是个穷人家,靠得住!”
陈宝恍然大悟说:“原来老爷在为俺担心啊!”
杨宝殿说:“上海滩十里洋场,花花哨哨的啥样的人没有?听说你交朋友了,俺就得问问清楚,对方的人品如何,是不是规矩人家出来的,俺不得不防啊!”
陈宝信誓旦旦地说:“老爷放心,月娥绝对是个规矩人,没有问题的!”
杨宝殿说:“这俺信你,啥时候你把她带来,俺想见见她。”
陈宝说:“老爷事情这么多,小人的这点小事,俺看就免了吧。”
杨宝殿板起脸来,说道:“俺说了,再忙也要结婚,这是你的婚姻大事,岂能当做儿戏?俺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陈宝,只要俺看得满意了,你结婚的一切费用、包括你的婚房俺全部包下!”
陈宝偷偷地擦了下眼泪,说:“老爷,陈宝何德何能,让您姥爷这么破费?”
杨宝殿说:“陈宝,啥都别说了,这些年来你跟着俺走南闯北的,俺早把你当成自己的家人了。俺还有一个打算,不知你愿不愿意……”
陈宝说:“老爷您说。”
杨宝殿说:“其实这话俺早就憋在肚子里了。你看,俺德兴叔眼看一天天老了,他已经是八十多岁的人了,每天要给这么多人坐诊,俺看着都有点不忍心。原来白浩年在的时候,他还能为德兴叔分担掉一些。现在他一走,德兴叔就忙的够呛。俺在想,陈宝,现在该是你派用场的时候了。”
陈宝说:“老爷,您说,让俺干啥?”
杨宝殿说:“给德兴叔当学徒,跟着德兴叔学医,你愿意吗?”
陈宝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道:“老爷,您真的让俺学医啦?可太太那里……”
杨宝殿说:“家里的事情你就不用担心了,俺已经跟太太交代过了,以后家务事就让她多担待一些,你就放心出来工作,现在药铺里正缺人手,你就跟着德兴叔干吧。”
陈宝听了一惊,问道:“老爷,您让俺学习坐堂听诊?这可是个重要活,俺干合适吗?”
杨宝殿说:“有啥不合适的?陈宝你看啊,现在白浩年走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戴师傅是负责抓药的药剂师,年纪也大了,而且耳朵还聋,更不适合坐堂。小宝俺也指望不上他了,你看他办啥事都不着调,三天两头往外跑,这不,已经第五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唉,俺就不明白了,俺一直兢兢业业做人,怎么会生下这么个不屑之子的?”
陈宝说:“可能少爷在外采购药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了,老爷不要责怪他。”
杨宝殿说:“陈宝,俺们不去说他了,从现在开始,你就跟在德兴叔身边,寸步不离,你做得到吗?”
陈宝激动地说:“俺做得到,您放心,俺向您保证,俺一定不会让您丢脸的!”
杨宝殿说:“别忘了把裴月娥带来俺瞧瞧,如果合适了,就挑个日子把婚事办了。”
陈宝欣喜于色,赶紧双漆跪下,说道:“小的给老爷磕头了!”
杨宝殿弯下腰来,双手将陈宝扶起,说:“陈宝不必行此大礼,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