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的蒸汽从参差不齐的烟囱里涌向天空,又在阴沉的云彩里变成虚无,路西法无奈的解下脸上的口罩,这里的空气是整个机械城最为污浊的地带,黑色的粉尘会升上天空,然后随着凝结的雨水落回地表,墙上满是灰暗而斑驳的痕迹,路西法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不过,这里是唯一能够让自己放心呼吸的地方。
一夜之间他变成了众矢之的,一个星期之前他是各个势力争相追捧的天才,现在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机械巡警在街上滚动放映路西法的面部形象,周围的广告般上那些衣着暴露了妙龄女郎不见了,与毒蝎的战斗如同激烈的枪战电影一般在屏幕上熠熠生辉,路西法抱着脑袋苦笑,真是有趣,这样下去的话,路西法这个名字会在整个西瓦尔大陆响彻。
车轮在地表摩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路西法动作敏捷的从怀里掏出几个纸包丢向远处的路灯下,然后躲进身后昏暗的胡同中。
几个大脑袋的机器人很快来到路西法曾经站立的地方,柔软的机械臂从他们的背后伸出,如同发现了黄金的矿工一般将路西法丢在地上的垃圾一一捡起,路西法微微松了口气,这些蠢头蠢脑的家伙只是一群清洁机器人吗?
但是莫名的危机感还是制止了少年站起来的冲动,现在是上午十点,大街上全是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在这个时间进行城市清洁,明显太晚了。
事实证实了路西法的猜想是对的,那些怪物将纸团举起,对着阳光端详片刻之后便丢尽了嘴里,绿色的荧光在那些大脑袋上闪烁不断,像是打开了放映恐怖电影的机器,躲在垃圾堆里的路西法皱起了眉头,这些家伙是在对自己进行气味分析?
窸窸窣窣的老鼠爬到路西法的脸上,这只愚蠢的动物明显将少年当做了冻死在垃圾堆里的流浪汉,冰冷的鼻子在少年的头顶扫来扫去,少年小心翼翼的抬起手将老鼠抓住,他曾经读过一本侦探名着,《福尔摩斯探案集》,那个无所不知的神探既是破案高手,也是个精通医理的神医,这些行动蠢笨的机器人似乎和那个神医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可以从数据库中抽调人类的数据档案,也可以对地上的血液进行数理分析,他们是新历的福尔摩斯,却比福尔摩斯更强大。
少年抓起黏糊糊的烂泥糊在自己身上,这种恶心的物质可以掩盖自己的体温和热量,应该可以保证自己不被那些怪物发现,现在的路西法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他是抛弃黑鸦的倔强少年,黑道势力得而诛之的仇人,也是瓦伦汀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的病原体。
他第一次感觉到寒冷刺骨,不止是身体上,还有心里,难以想象,西瓦尔大陆那么大,却没有一个能够容纳他的地方。
周围的机械巡警接二连三的散去了,路西法小心翼翼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那些破烂的油纸里包裹着他的血液,这是东方人的智慧,一条名为“调虎离山”的计策,对付这些没脑子的怪物似乎有奇效,他们不会探求血液的来历,他们只在乎血液的主人,然后向着血液愈发浓烈的反方向走去。
路西法坐在垃圾堆上疲惫的笑笑:“看来,被狗咬也不是没好处的。”
少年咬着牙撕开自己破烂的牛仔裤,狰狞的血肉像是过期的腊肠一样挂在少年的腿上,路西法小心翼翼的按住伤口,将半瓶从垃圾堆中翻出的劣质酒倒在伤口上,酒精与肌肉直接接触,剧烈的抽搐反应令少年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路西法摇头苦笑,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就算不会死于肌肉衰竭,也会死于狂犬病并发症吧?
“看来我的任务还得加上一项,”简单的处理完伤口路西法缓缓闭上了眼睛,“处理狂犬病。”
纵横交错的路线图在少年的脑海里清晰浮现,街道建筑,行人交通接二连三的涌入少年的脑海,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清了路西法,看清了他的骄傲与聪慧,但他们只是看清了少年身体的冰川一脚,清晰的视力让他能够看清对面商店的橱窗,过人的记忆帮他记住周围的几条街道,聪灵的耳朵如同雷达,那些逼近的危险被路西法一一躲避,他一无所有,却还拥有自己。
“从这里向西走三条街是一家即将倒闭的橱窗店,现在似乎得返回去找点吃的,填饱了肚子便是解决身上的衣服问题,这样狼狈脏乱很容易引起那些机械巡警的怀疑,狂犬病的发作时间最短为四个小时,我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简单的休息一下,然后去反方向的医护中心寻找疫苗,不过,隐瞒身份是个很麻烦的问题,”路西法咂了咂嘴,怀里“机械先驱的庇护”发出滚烫的温度,“或许能用这东西为我做点贡献?”
夜深了。
路西法倒在冰冷的排水管道里瑟瑟发抖,就像少年白天所预料的,他没有死于失血过多,但是会死于狂犬病带来的并发症,比如体温失常。
少年哆嗦着扯过一旁的被河水浸泡过的报纸,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以前一直呆在瓦伦汀温暖的教堂里,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世界还会有这样冰冷的夜晚,回想起那个安逸的小村子,少年的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向往,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幸福,每个星期一次的礼拜,自己帮助老师在桌上点燃蜡烛,瓦伦汀的民众在神父面前祷告上帝;平安夜的晚上,烤成金黄色的火鸡在桌子上发出诱人的香味,刀叉碰撞的声音与小孩子的欢笑搅成一团。
记忆缩成一团扭曲的白点,终于回到了那个咿呀学语的时代,粉嫩的路西法躺在床上,像是一个鲜红的小肉球一样缩成一团,一旁的拉杰尔小声的讲述着那些少为人知的冷知识:
“小家伙,你知道吗,蜗牛不吃东西,也能活三天呢。”
眼睛里的泪水突然流了下来,那个倔强而冰冷的少年在这一刻卸下了所有的面具,他对着天上的星星呢喃:“可是老师,我活不了三天啊。”
曾经的日子像是梦,现在也像是梦,唯一真实的只有越来越越来越僵硬的身体。
路西法颤抖着缩成一团,尽量将那些少得可怜的热量留在怀里,注射了苹果药剂之后,所有人都在排斥他,可是真的是他错了吗?伊甸园是有死无生的战场,他可以全身而退,但利维坦不行,为了让范迪迪见到满意的实验结果,他不得不将那些恶心的针管刺入自己的动脉,老师说过没有什么大于生命,可是他保全了一条生命之后却不能保全自己。
进入T33隧道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性命不会握在自己的手上了,他们是黑鸦,是超智能研发基地,也是西瓦尔大陆数一数二的势力,路西法不敢保证他们是善良的,如果一方起了贪心,瓦伦汀将会承受灭顶之灾,为了保护那个生养自己的小村子,他只能强硬的站在瓦伦汀前面,汲取所有能够壮大自己的力量。
但是他失败了,“天使的骄傲”,那种自幼受到的教诲不允许他逆来顺受,不允许他同流合污,他是傲慢的路西法,也是狂妄的海德拉,他对着上帝说不,也对着天地众神冷笑。
“我倒在了自己的信仰上,”路西法缓缓闭上了眼睛,手臂上的针眼如同纹身一样清晰可见,少年虚弱的笑笑,“但是我不后悔。”
生命在体内缓缓流失,路西法想起了《卖火柴的小女孩》,那个女孩点燃火柴,用仅存的生命点燃了希望,他是幸福的,因为她死在了奶奶的怀里。可是自己只能死在这个阴冷潮湿的下水道里。
远处传来马丁靴击打水花的声音,一副黑色的墨镜在星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墨镜男走到路西法身边,用自己的外套将少年温柔的包住:“你的倔强令我吃惊。”
“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小鬼,”一旁的唐向嘴里塞了一块口香糖,“黑鸦那样虚伪的地方,配不上他。”
“浮屠殿就配得上吗?”墨镜男反问。
唐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不过或许比黑鸦好一些,至少我们不会骗人。”
“他的体质结构有些特殊,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完成神经接驳项目,”墨镜男抱着路西法向远处走去,一脸的若有所思,“这样我们可以依靠人造机甲对抗利维坦这样的超智能。”
“真是个好计划,用黑鸦培养的天才对抗黑鸦,用浮屠殿的人造机甲对抗超智能,用梅塔特隆对抗米迦勒,我都要为你的计划鼓掌了,”唐对着墨镜男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要吃糖吗?乖宝宝?”
“这个时候应该收起你那蹩脚的玩笑,如果有时间的话就去拼命吧,”墨镜男摇了摇头,“我们的客人来了。”
窈窕的身影踏着月光缓缓前进,锋利的长刀逼向唐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