榭竹笙深深凝视着初千玫,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然而世事从不如人意,初千玫的身体忽地变透明,一个时辰到了。
榭竹笙惊慌失措,一个箭步冲上去想要抱住她,却抓了个空。初千玫的嘴巴动了动,发不出声音,但是榭竹笙读出了她的口型:等我。
她的身体飘摇不定,好像有一阵清风徐来,便被吹散了。
人去屋空。
榭竹笙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重演过无数遍的梦,他不敢相信,唯有那破烂的喜服证明她曾经来过,他的眼角缓缓流下了两行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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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他在淮雩山与她相见。
那时,他刚刚拜入定天门,外族门生进山伊始只能是人家的免费苦力,连山中奴役都可驱使。
那天的榭竹笙正在劈第二百零八根木材,下午还要挑水把新建的人工莲池灌满,看来今天又赶不上晚饭了,他心中苦笑。
等到把全部活都干完,夜已深了,榭竹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屋,上弦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夜阑人静,除了偶有几声蝉鸣,几声雀叫,还有几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不多时,榭竹笙已至住处,他尽可能轻地推开房门,经不住这年久失修的门还是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房内传来了动静,显然,还是把人吵醒了。
“你回来啦?”
“嗯。”榭竹笙轻应道。
“桌上有两个馒头,应该冷了,你将就着吃。”说罢人又躺回被窝了,看来也是累极。
“谢谢。”
淮雩山脚下,正发生着一场无声的杀戮。血腥之气充满着这个肃杀的夜晚。
漆黑的林中只见白光乍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众多黑影中缠斗,白刃相接之声打破这个夜晚的宁静,惊扰了今夜的未眠人。
她似乎并不恋战,一边应付着敌人的刀光剑影一边朝山上移动,但她起初还游刃有余的身姿渐渐露出力不从心之势,而人多势众的黑影杀手反倒杀意更甚。
那名女子抓住一个空档脱出杀手的钳制,瞧见不远处有一间屋子,便生出望门投止的念头。
听见动静的榭竹笙欲要出去一探究竟。一个纤细身影冲他狂奔而来,尾随着一群穷追不舍的黑影,榭竹笙看到的便是这番情景。
现下情况不明,他也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只好侧身避于树后,可是他这一举动没能逃出她的法眼。
当那名女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泪眼汪汪,且以极快的速度说出“大侠救我!小女名初千玫扶风县人家道中落又遭仇家追杀恳请大侠救小女狗命日后必定偿还大侠恩情!”的时候,榭竹笙面上露出了毕生少有的错愕神情,当场愣住。
当女子突然高喊“夫君我终于寻到你了”时,他从错愕当中惊醒,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果不其然,那些杀手真把他当成了初千玫传闻中在外学艺的未婚夫君,榭竹笙无奈扶额,但刀剑无情,他也只能先解决了这些喽啰。正准备空手上阵,却听初千玫又喊了一声“大侠接着!”朝他抛来一把约莫两尺长的环佩弯刀,原来这女子使的是双刀。
榭竹笙的嘴角扬起一丝从容而不轻狂的弧度,飞身加入战局,简单地与杀手招架了几招后,他便隐隐摸出初千玫的招式门路。
瞧着如此笨重的刀,竟被她使得轻盈矫捷,颇有几分绝尘之姿。他主动配合她的刀法,此左彼右,此鸣彼应,相得益彰,竟似比初千玫一人持双刀还要和谐。
看这默契的刀法,杀手们深信了他就是初千玫的未婚夫,不知其底细,只能更加警惕。
一名蒙面杀手目光闪烁,他死死盯着眼前一男一女的刀法,尝试从中找破绽。
只见两人一前一后分别砍中两个杀手胸膛,继续格挡着不停涌上的黑衣人,痛呼声不绝于耳,看似无懈可击的配合在那名蒙面杀手眼中却是极大的空门!
榭竹笙的背正朝着他!他似乎还未发觉,或者说他把身后完全交给了此刻同他并肩作战的女子。而初千玫此时与他相距约有七尺距离,同样忙于应对实行车轮战的敌人。
蒙面杀手心中暗暗盘算了下,面纱下勾起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微笑,不自觉地握紧手中之剑,刺向榭竹笙后心!随着剑尖逼近,他已经按捺不住得逞的阴笑。剑尖快要刺中榭竹笙时,怎料突如其来一股力量震飞了他的剑。
这家伙竟拿弯刀当回旋镖使!这配合之默契,当真是天衣无缝!蒙面杀手又惊又怒,但丢了剑的他已萌生退意。但这两人又岂会轻易放过他?
榭竹笙仿佛听见了声音才有所感,横扫一刀逼退眼前黑衣人,顺势一个转身,划向蒙面杀手胸口,顿时血肉绽裂之声又起。与此同时初千玫如出一辙一刀划向其面门,但距离稍远的她却未能命中。
所幸这一刀不算完全落空,刀气撕裂了面纱,“蒙面”杀手惊恐的表情任二人一览无余。黑衣人又扑杀上来,他趁乱遁走,留一众杀手茫然无措.....
剩下的人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榭初二人便料到遁走那人是主心骨,不出十个回合,杀手全被二人撂倒在地,非死即伤。
初千玫回眸冲着榭竹笙颔首一笑道谢,如果不是经历过刚刚的一场血战,这笑容看起来委实是天真浪漫。
她没有发觉,自己的右肩添了一个血窟窿…
“那个…姑娘,你受伤了。”榭竹笙提醒道,眉头微蹙,空中的血腥之气让他有些不适。
初千玫仍面带浅笑,看了看正在汩汩冒血的右肩,责备自己道:“啧,真是不小心。”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撒在伤处,自说自话,“给你吃点好吃的,不哭了哦乖。”
药粉刚撒上伤口很快停止出血,好像听了初千玫的话停止哭泣般,这场景倒惹得榭竹笙有些哭笑不得。
“后会有期。”初千玫拱手道,转身要走,却只迈出一步便感觉身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下子软了下来,被追杀整整两日,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哇!更何况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初千玫十分没有自知之明地如是想,“大侠,小女子今夜是无法归家了,能否叨扰一晚?”
榭竹笙看在眼里,她力竭至此,料想已经逃亡多时,但她上一刻的杀伐决断,足以让他刮目相看。
他淡淡道:“敝舍简陋,如若姑娘不弃,可暂住一晚。”
“如此一来便多谢大侠了!”初千玫再次拱手道谢,这些年闯荡天下,也染上了几分江湖气,“对了,敢问大侠尊姓大名,日后方便相称,不然这姑娘来大侠去的也颇为尴尬,您说是不是?”
“在下榭竹笙。”
“哦?可是感谢的谢,竹林的竹。笙歌的笙?”初千玫问道。
“水榭。”榭竹笙悠然笑答。
“榭姓——倒是不曾听闻,容我多嘴一问,榭公子祖籍何处?”
祖籍…榭竹笙怔了怔,他也想问,何处是故乡?在异乡生长10年,寄人篱,无亲故,8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在那片火海之中烧成灰烬,只剩下些许支离破碎的片段。
“扶风县。”榭竹笙很快便恢复淡定从容的样子,不细心者绝对捕捉不到那稍纵即逝的失落。
可是,初千玫尽收眼底。
但她大笑,道:“缘分呐!居然是老乡!他日你若回乡,必让家父设宴款待。”
“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