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踪,练影跟踪兮灵山少主。
天色渐渐昏沉,到了掌灯时候。那栋被紫藤覆盖大半的竹楼,透出幽暗晕黄的等黄。兮灵山少主的身形,若琼林玉树,印在雕花木窗上,宛若一幅水墨丹青画,笔尖勾勒的线条,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
练影从一棵高大的枫树后走出,微微晃动肩头,将落在身上的那几片酡红如醉的枫叶抖落,才蹑手蹑脚上前,穿过那丛孤标傲世的菊花,来到竹楼近前。
竹楼木梯九级,练影每踏上一级,便许十二分小心留意,通过窗上那个身影,来判断是否引起兮灵山少主的注意。
当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练影暗喜:看来是我高估你了,你也不过如此。警惕戒备之心减弱大半。也就在此时,练影察觉脚下木梯有异。
竹楼第九级木梯后移,在八级木梯位置处又抬高一尺。练影重心不稳,横扑下来,脚尖勾在九级木梯边缘,手指抓住竹楼晾台上的一根栏杆。
门开了,兮灵山少主走出。他竟然更换了一袭白衣,与练影身上所穿材质相同,蚕丝锦缎绣傲雪素梅。
夜风躁动,白衣轻舞,愈加映衬这兮灵山少主仙风道气,轩轩然若霞举。
“快些,救我。”练影哀求,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今夜兮灵山少主兴致甚好,不急不躁,说道:“我命你在花屿兰苑呆着,你跟踪我一路,来到我这苹洲竹楼做什么?”
此次与练影对话,兮灵山少主没有用腹语,他的声音轻柔舒缓,洋洋盈耳,仿若林籁泉韵。
“自然是,自然是,”纵练影思绪如泉涌,奈何不善说谎,又自觉理亏。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说辞来搪塞。
“自然是什么?难不成想我了,想见我,离开我一刻也不成?”
“正是,正是。”练影不假思索的回答,可语音刚落,便后悔不迭。一张白皙娇娆的脸,羞得通红。
兮灵山少主眼中,流光闪烁,言道:“这话有假,若真的想我了,光明正大的找我便是,何必这般偷偷摸摸,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从实招来。”
“道貌岸然,伪君子,快救我呀,我坚持不住了。”练影昂头,目光所及,只望见兮灵山少主小腿位置。倘若眼神可以杀人,恐怕兮灵山少主,已经死了千次万次。
“你说实话,我便……”兮灵山少主话未说完。练影已然只撑不住,跌下木梯,重重的趴在一层枯黄衰败的小草上。
“该死,”兮灵山少主暗骂,踮脚尖,如蜻蜓点水般,飘落在练影身侧,未发出半点声音。
兮灵山少主围着练影转了一圈,道:“那日山林中追你时,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还能跑得飞快。你的体力让我大开眼界,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小娇娘,你以为趴在地上不动,我便放过你吗?”
见练影仍是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兮灵山少主便轻轻踢了练影两脚,道:“别装了,这里摔不死人的。深秋夜冷,容易着凉,赶紧起来。”
武学修为登峰造极之人,耳力极佳,兮灵山少主察觉练影一呼一吸之间,微弱无力,立时变了脸色。将练影抱起,才知道练影额头正碰到一枚鹅卵大小的石头,献血直流。
登竹楼,入内室,兮灵山少主将练影放在床榻上,翻箱倒柜,找到三枚内服丹药,撬开练影唇齿,强行强行灌了下去,又将外服粉末研磨打碎成膏状,轻轻抹在练影额头。
这兮灵山少主幼年习武辛苦,跌打扭伤乃如家成便饭,常备些丹药自用。虽年龄增长,武学造诣精进,受伤情况减少,这些丹药也被搁置角落,没想到今日,还能派上用场。
半个时辰过后,兮灵山少主伸右手,探练影脉搏,断练影伤势。岂料,练影手掌翻转,反攥住了兮灵山少主的大拇指。
练影睁眼,便看到兮灵山少主那张带着面具的脸,立时惶恐不安,道:“你要做什么?不要靠近我。”她吵嚷着,右手捏被子,左手仍攥着兮灵山少主的拇指,却浑然不觉。
她蜷缩一团,向床内侧移动。因为之前摔伤,伤了筋骨,没活动一下,全身骨节都被牵扯着,剧烈疼痛。
兮灵山少主挣扎不开,又怕运内力伤到练影,只得将就着,移向床里。
只是越是这样,练影越是害怕,越缩向床里,却发现,与兮灵山少主,靠的越近。这兮灵山少主每一次呼出的气息,都会从她的脸颊扫过,一颗心,如迷失在荒野的小鹿,蹦蹦乱跳。
虽然兮灵山少主说了数声“松开我”,奈何练影分寸打乱,早分辨不清对方说的什么。只自顾自的喊叫,发泄内心的恐惧。
如往常一样,苍龙儿会在二更时分,在苹洲竹楼附近,巡视一番。主要为探看兮灵山少主有何吩咐,若是少主人晚间练剑,她会准备夜宵。
今日,一切照旧,只是远远瞧见,竹楼木梯移动。苍龙儿心中起疑,便靠了过去。
竹楼内,隐约传来争吵撕打之声,少主人那句:“松开我。”苍龙儿听得真真切切。
不敢怠慢,苍龙儿长剑出鞘,锋芒逼人,刺人双目。她三纵两跃,踏上竹楼晾台,脚尖猛踹房门,房门大开。
眼前景象,让苍龙儿目瞪口呆。
当苍龙儿执剑闯入兮灵山少主的房间,只见:兮灵山少主跪在床榻上,右手拇指被练影攥住,无从着力,左手只能按在练影枕侧,来支撑半个身体的重量,维持平衡,头发披散下来,几缕发梢,在练影脸上肆意摆动。
而练影刚才挣扎,面目扭曲,额头上本稍稍好转的伤口崩裂,更是火辣辣疼痛,泪水忍不住,泛滥成灾。好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模样。
苍龙儿的闯入,因事发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使兮灵山少主和练影都吓了一跳,皆齐刷刷看向苍龙儿。
苍龙儿涨红了脸,立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此情此景,兮灵山少主欲哭无泪,这前半生积累的好名声,全毁在在小妞的手中。
无奈,兮灵山少主摇头苦笑,道:“你捏住了我的拇指,我让你松开的。”
练影这才反应过来,松开,撤手,用被子蒙住了头。
转而,又将头探出来,道:“我一直以为,我捏的是被子。”
兮灵山少主正在活动自己僵硬的拇指,听练影这么一说,哭笑不得,抬手便要拍练影露着的半个脑袋。
练影自知惹祸,复又缩头,藏在被子中。
苍龙儿也回过神来,说道:“我听到房间中有动静,以为少主有危险,才贸然闯入,请少主恕罪。”
“罢了,不知者无罪,你且下去吧。”兮灵山少主想嘱托些什么,欲要张口,却无从说起。
苍龙儿掩门离开,情绪低落到了极点,为何会落泪,苍龙儿反问着自己。
夜重、露寒、霜沉,苍龙儿对少主的那份爱慕,从此刻起,便被冰封在心底最深处,一个阳光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当兮灵山少主回眸,练影正露着一双明眸,看着他。
四目相对,练影再次缩回到被子中。
兮灵山少主食指在被子上一点,戳在练影脑门位置,脱口而出:“缩头乌龟。”
练影在被子中喊:“我不是缩头乌龟。”
“你不是缩头乌龟?那你藏在被子里,是什么?”兮灵山少主问道。
“你的被子好臭啊,我才不盖呢。”练影一顿胡乱扑腾,将兮灵山少主的被子,扔到地上。
无法,兮灵山少主只能为她更换新的被褥,看她睡得安稳后。
才抱着自己的被子,在外室凑合了一夜。
许多时候,我们心甘情愿的付出,将我们拥有的所有东西,送给他人,却从不反思,我们给的那些,是不是别人想要的。别人在我们心中的位置,和我们在别人心中的位置,往往不对等。
兮灵山少主以为将连影伺候好了,哄睡了,其实只是一个假象罢了。身居虎穴,与虎谋皮,又怎能心无旁骛,睡得踏实。练影信不过兮灵山少主,便怀了十二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