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唤作练影,出生巫族,爹娘因接受天罚,早早离世,从小便与奶奶相依为命。八年前,奶奶自感大限将至,命不长久,便以性命为偿,为练影卜上一卦,卦象显示:荧惑守心,枯树新芽。
换句话说,当天际呈现荧惑守心之时,练影身边出现谁,谁便是改变练影命数之人。可此卦是吉是凶,因奶奶精力有限,未能测出。
练影重新审视眼前黑衣之人,一袭黑衣,一丝暗香隐隐,披头散发,头戴面具,看不出表情,也辨不出相貌,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更或者说是来自地狱的幽灵?
奶奶说,巫族秘数现世,必受天罚,天下无辜百姓必受牵连。所以,奶奶告诫练影,当遇到荧惑守心之时,不要下注,巫族人已经付出惨烈的代价,已经输不起了。
既然想开了,一股倔犟脾气从女孩练影的内心涌起,她从容的从地上爬起,抢过黑衣人手中的海螺,若无其事地拍打拍打衣裙上的尘土。
忽而,她昂起了头,踏出了黑衣人给她营造的黑暗,步入了光明,她的脚尖指向南方,那是悬崖的方向。
“想死吗?”黑衣人终于说话了,声音悠远绵长,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聚集在练影的耳侧,震得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练影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往后一步,就可以结束眼前的一切。
练影咧嘴浅笑,自从远惊尘不见了,她终日以泪洗面,再没有笑过。虽然这个动作有些生硬,可依旧是那样醉人。
练影道:“我不想死。”
黑衣人黝黑的眸子,闪过了一丝亮光,随之隐入了皎洁的月色。“巫族传人,果然非同凡响。”他嘴巴没有张合,声音是从肚腹中发出来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人性贪婪,当年巫族教训惨烈,她怎会在重蹈先人覆辙,对方既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自己有怎能无忧活在世上。
怕什么荧惑守心,管什么天定命数,只要自己死了,世间再无巫族改运,留下的也只是“九坛天命”的传说了。
打定主意,练影面向悬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迹,女孩爱美,来不及梳妆算是憾事,可她要笑着离开,高高兴兴地找天上奶奶,或许还能遇到远惊尘。她张开手臂,身体前倾,晕倒在了悬崖边上。
“人世艰辛,难事甚多,活着不易,想死更难。”黑衣人踱着稳健的步子,轻轻的靠近练影,柔柔的将她抱起,带走了。
穿过一片瘴气弥漫地,继续向前,方到达兮灵山的深腹,迎来的世界,别有洞天。瘦竹陡立,紫藤斜挂,明月薄松,婀娜垂柳,一层层,一片片,重叠在空场四周。再往里来,丛花笑梦,草惊乱舞;青苔滑脚,学花而开;水色清幽,无声而淌。向远而望,白云生处,楼阁宫墙,隔离天日。依山而建,靠景而饰。观望之,不知何言何语,方可描述。
黑衣人怀抱练影继续向前,十来名女子皆神色谦卑,娇声细语言说少主。黑衣人并不响应,自顾自的向前。避开那些热闹奢华建筑,来到一处幽静小院,一个身着红装,装扮美艳的女子站在院门,道:“少主,总算把您盼回来了。”
黑衣人道:“准备好了吗?”
女子道:“万无一失。”
黑衣人抱着练影继续向前,穿过绿心萝搭建的甬道,又绕过一方假山小湖,才来到院中正房,红装女子知趣,上前几步,为黑衣人打开金丝楠木打造的屋门。黑衣人转入内室,才轻轻的将练影放在床上。
黑衣人道:“为她换装梳洗,我累了,要去仙池。”那黑衣人仍不放心,在踏出房门时候,再次嘱咐红装女子,要好生伺候练影。
红装女子正在勾兑练影梳洗的热水,院中有人喊道:“龙儿,龙儿,苍龙儿。”
红装女子道:“别喊了,我在屋里,还不过来帮忙。”
又一个红装女子,蹿进了屋内,她手腕挎着一只竹篮,里面装满花瓣,五颜六色的,新鲜晶莹,弥漫着淡淡的清香。脚上那双绣着彩云牡丹的花鞋,沾上的许多草鞋花粉,她麻利的一脱,扔在了门口拐角。
服侍黑衣人的,有四个奴婢,分别是苍龙儿,白虎儿,玄武儿,朱雀儿,先前的那名女子,换作苍龙儿,新来的较活泼的,叫做白虎儿。玄武儿被黑衣人派了出去,不曾在兮灵山上,而朱雀儿失踪多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苍龙儿抓了一把花瓣,均匀的撒在水中,道:“你把鞋子扔那么远,我看穿的时候谁给你捡。”
白虎儿将花篮子塞到苍龙儿怀里,道:“我叫少主捡来的那人给我捡去。”她蹦跳着,跑进了屋内。
苍龙儿无奈摇头,言道:“这个你就别想了,我看咱们少主,在意的很。”
过了片刻,不见白虎儿没有回答,苍龙儿又道:“如咱们姐妹四个样貌,于百千世界,本属少有,可不知为何,少主总不屑一顾。而屋里那位,算是个美人坯子,比之咱们,终究逊色不少,偏偏入了少主的法眼。”
苍龙儿将满篮子花撒完,仍不见白虎儿出来,不放心,便快步进了内屋。只见白虎儿,眼圈犯红,泪珠擒满眼眶;银牙乱咬,咯嘣嘣有声;五指尖尖,即将扼住练影咽喉。
“你做什么?”苍龙儿大吼,挥手格挡,可白虎儿锋利的指甲还是碰到了练影,在练影雪白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绯红的痕迹。
苍龙儿道:“你怎么了?鬼迷心智了?她可是少主要的人,咱们含沙情网人虽多,可杀她的只有少主。”
白虎儿猛然战栗,头上挂的铜铃,余音不停。她本来生得就白,此刻吓得,更是毫无血色,她冰凉的手指,紧紧的抓住苍龙儿手臂。因为感激,因为后怕,白虎儿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道:“还好龙儿拦我,险些酿成大错。”
她们四个丫头,都钟情少主,而白虎儿用情最深,少主未曾碰过任何女人,与她们,也顶多算是发乎情而止于礼。
苍龙儿担心白虎儿杀意未减,再次提醒:“少主找了多年的人,应该就是她吧。咱们可马虎不得,倘若出现差池,自无言面对少主。”
白虎儿再次望向练影,泪花滴落,双眸难眨,只盯着练影的轮廓,感慨:“我纵然妖娆万千,也不过做了落花,飞入流水,被无情带走,而你偏偏投胎为鱼,注定与流水生死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