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也不知多久,等练影醒来时候,四周黑暗,她活动活动筋骨,确定自己还活着,而且,没有受伤。
所谓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练影无恙,只因在下落过程中,兮灵山少主将她护在怀中,将她紧紧的放在胸口最柔软之处。
练影挪动身形,洞穴空间狭小,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腾出了一片舒服的空间,留给兮灵山少主。
练影轻轻呼唤,没有任何反应,她又使劲的碰了碰,兮灵山少主还是一动不动。
与兮灵山少主的静相比,她的心,跳动的利害,好似翻江倒海。
又过了一阵子,仍不见兮灵山少主醒来,一丝不详的预感,弥漫在她的心头,她在兮灵山少主的身上摸索,手指放在鼻孔,探不得半点鼻息,死了?兮灵山少主为了救她死了?
和这宽厚的地面凹陷一样,支撑练影内心的基石彻底崩塌,她嚎啕大哭,她情愿自己接受天罚,哪怕削肉剔骨之剧痛,哪怕挫骨扬灰的结局,都无所谓啊,只求上天,不要惩罚每一个她在乎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
练影伏在抓住兮灵山少主的胸口,哭了两声,觉得兮灵山少主身体柔软,尚有些许热度。练影想起奶奶曾说过,度气之法,可救人性命。可度气要有肌肤之亲,对方又是个男人,男女授受不亲,练影犯难。
转而,练影又想,孤男寡女,共处地洞,已经犯了大计,百口莫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有些事实又如何,只要救得兮灵山少主性命,这一世的清白,又有何可惜。
打定主意,练影弯下身子,摸了摸兮灵山少主的脸,向兮灵山少主的双唇凑过去。就在接触的那一瞬间,练影感觉,兮灵山少主在笑,微微有声。
练影顿悟,知道上当,抡巴掌向兮灵山少主打去,清脆一声,练影痛的惨叫,她打在了兮灵山少主的玄铁面具上。
兮灵山少主坐起身子,随手一挥,一盏微弱的光照亮了山洞,练影被亮光刺的睁不开眼,而兮灵山少主却抓住了她的手,朝着灯光方向看了又看,关切的问道:“怎么,哪里疼?”
练影将手撤回,她多次被兮灵山少主嘲弄,在无心打理他,借助灯光,她打量眼前一切,一亩见方的空间,他和兮灵山少主坠落在墙体角落,因为自己靠墙而坐,所以觉得空间狭小。
兮灵山少主道:“生气了?我看你在那掐算有模有样,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练影道:“我奶奶并没有教我巫术卜算,我会的只是皮毛,除了知道是地震外,什么都不知道了。”练影依旧回答,只是语气冰冷,她方才蜷缩着,腿脚发麻,索性站起来活动活动。
兮灵山少主也跟着站起,抱住练影,练影挣脱,兮灵山少主抱得更紧:“让我抱会儿,我怕,我怕出去,你不是你,我不是我。”
“什么意思?”
“不能说,不能说。”兮灵山少主将练影推到墙边,冰凉的面具,抵在练影发烫的脸上,可接下来,并没有造次的举动。
洞中灯光原本昏暗,这兮灵山少主把练影拖入角落,愈加阴沉,有些事情晦涩,见不得光,有些心事矫情,不愿放在太阳下暴晒,青苔长满,层层剥离,体会痛的滋味,然后等着再次长满,重复着无聊的循环。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兮灵山少主压抑的状态,放松一点。
现在的练影,好似狂风吹过的黄沙,漫无边际的游荡,清楚经历过的每一瞬间,就是不知,下一刻,将前往何处,该如何面对。
从没有一个男人如此抱着她,就连远惊尘,也只如兄妹般相敬相爱。因为抱得太紧,练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她微微的扭动,而兮灵山少主害怕失去,搂得更紧。练影感觉,这兮灵山少主呼吸渐渐急促,情绪波动剧烈,竟抽泣起来。
“你怎么了?”练影轻轻问,可惜兮灵山少主看不到她的表情,那是一种母性的关怀,既有不敢去问的小心思,担心刺痛他某根敏感的神经,又有硬着头皮去问的勇气,只是因为不放心,希望他说出来,能给她分担。
兮灵山少主抱住练影的手,突然松开了,反搭在练影的肩头,语气抑制不住的兴奋,言道:“等我三年,我保证,打下一片大好河山送给你,我为王,你为王后,天下所有,只要你喜欢,便送给你。”
兮灵山少主的话,好似凉水泼头,让原本混沌的练影,清醒过来。她伸手想摸兮灵山少主的额头,判断兮灵山少主是否发烧。可惜指尖走到半路,才想起那有个面具,转而捏住兮灵山少主的手心,温度如常。练影问:“为何这么说?”
兮灵山少主道:“我本京城世族门阀,被皇族算计,落得家破人亡;而你们巫族,因皇族的背信弃义,而惨遭天罚,这样的江山,我们守护他做什么。何不我们让这肮脏世道改头换面,营造一个锦绣江山。”
练影劝慰人心,对一花一叶,心怀感念,道:“我巫族贪念在前,自种恶果,如今遭遇,虽苦也是自找,怨不得他人。”
“可是天下百姓无辜,为何无端承受皇族罪孽,当权者昏庸玩乐,而百姓却要节衣缩食,辛苦劳作,精心奉养,这就是巫族人信奉的道义?”
“我知皇族不该,可灵狐不现世,圣人不来,我又能怎样。不过是庭前落花,自身都不知何处葬身,哪管天边云卷云舒。”
兮灵山少主将练影引到光亮处,一边细心的梳理她散乱的头发,一边说道:“我不要你做什么?更不要你为我只是想让你等我,让我把你心中所愿的,双手送到你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的愿望?”练影惊愕。
“我自然知道,也只有我能帮你,巫族百年,何故一场大火,便烧的干干净净?我帮你调查此事。”兮灵山少主答。
练影思绪流转,想起奶奶临终前,曾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小心提防荧惑守心时,出现的那个人。
那个人,终于出现了,就是眼前的兮灵山少主,他到底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人生呢,是凤冠霞佩,锦衣玉食,还是流落风尘,奔波逃亡,更或者是粗茶淡饭,安然知足。
奶奶说过,不要去赌,不要把自己的人生压在那人身上。人生不易,只此一遭,奶奶要她自己走,自己把握。所以,练影想走,想要离开离开希灵山。
想到奶奶,练影摸向腰间的海螺,只剩下光秃秃的腰带。她内心发凉,手指不自觉的颤抖起来,那是奶奶送给她唯一的念想,自奶奶离去,寂寞的夜里,孤单的时候,有了海螺,她贴着脸颊,想象着奶奶就在身边,陪伴着她。
练影低头寻找,兮灵山少主也明白些许,跟着她一同寻找。
晕暗的山洞,练影泪眼模糊,她努力的睁大了,生怕错过每一寸土地。
兮灵山少主看着眼前的女人,突然袭来一丝复杂心绪,“我能保她万全吗?我做的道吗?”兮灵山少主想着,那个答案,他说不出口。
就在练影摔落的地方,那只海螺碎成了好几半。
眼眶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顺着练影的脸颊淌出,一声奶奶,是何其的撕声裂肺。
然而,又一次猛烈的余震,阻止了练影向前的脚步。
山洞顶部泥土混着石块掉落,冷汗,冒出了兮灵山少主手心,他拖着扑向海螺练影,疯狂的向外面跑去,边跑边解释:“走,赶紧走,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方才那次大地洞,震坏了洞里机关,即将坍塌。”
这条密道,是兮灵山少主初学机关术时,亲自监工修建,为的防敌人入侵,打不过,逃命用的。为了显示自己的博学,兮灵山少主特意修建了毁坏山洞的法门,必要时候启动,可将敌人埋在此处,哪知大地洞意外启动了机关。
出来,已经在希灵山的脚底。出来前,上演的挣扎场面,兮灵山少主心有余悸。出来后,再看练影,嘴里,牙上,沾满了泥土,她顾不得,仍是扑向山洞,可山洞已经掩埋,就在他们出来的瞬间,洞口封死。
兮灵山少主从身上取出之前送给练影的那只玉簪,插在练影的发髻上,道:“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也很珍贵,希望能护佑你平安。”
练影随手扯下,还连带着拔下了几根乌黑的发丝,她手臂扬起,抛了出去,道:“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我奶奶给我的海螺。”
兮灵山少主的目光,顺着那只玉簪飞出的方向,落在地上。一颗心,也跟着摔了出去,碎成了好几半。
他慢慢的磨蹭,一条腿,因为在拖拽练影时候,被石块砸伤,血迹染透裤管,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他将玉簪小心翼翼的拾起,捧在手心,选了袖口最干净的位置,擦拭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满意为止。
兮灵山少主沉醉在自己的世界,恍惚中觉得周围有些安静了,他向练影的方向望去,眸色中的那抹担忧,随着练影静静的看着他,而消散的无影无踪。
练影不哭不闹,只是咬着嘴唇,渗出血来,仍不松口,就这样看着,眼泪模糊了视线。练影怎么会不明白兮灵山少主的心意,他那件干净的长袍,血迹混着泥土,早就失去了本来的色彩,而自己呢,从上到下,只是衣服脏了,头发乱了,在没有什么伤害,那些血迹谁的,只有这兮灵山少主的,凭他的功夫,逃脱本属易事,就是为了保护她,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练影跑过来,肩膀撞在了兮灵山少主的胸口,兮灵山少主腿上有伤,站立不住,扑通摔在地上。兮灵山少主猜不明白练影的心思,只问:“你要做什么?”
练影也不答话,胡乱的摸了一把脸上的泪花,将兮灵山少主的裤腿挽起,小腿骨上血肉模糊。练影从自己衣服上撕下衣角,跑到一条小溪旁,取了些干净水来,为兮灵山少主清洗伤口。动作轻柔,细心入微,兮灵山少主的每一次因疼痛,而牵扯的抖动,都引得她好一顿自责,说什么我会轻点的,都是我不好,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那张冰冷的面具,至于面具下的表情,只能自己脑补。
兮灵山少主方才被练影摔碎的心,又重新拼凑起来,比先前更加坚固。他抬起手臂,想要抚摸练影的头发,可抬头瞬间,一道阴暗的眸色射过来,他尴尬的改成了给自己挠头。
那人缓步向前,兮灵山少主将玉簪再次塞到练影手中,低语道:“赶紧走,我义父来了,别回头,他会杀你的。”
不容练影说些什么,他推搡着练影离开,而自己迎着义父的方向,走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义父的去路。
练影虽然向前,好奇与不放心,促使她回了一次,只那一次,一张满是刀疤的脸便印入了脑海,她发了疯似的,跑丢了。
“人放走了?”
“是。”
“为什么放走?”
“为了钓更大的鱼。”
“别忘了你身上的家仇,别忘了咱们的大业。”
“孩儿时刻谨记。”
这就是兮灵山少主和他父亲的对白,没有任何感情的流露,向两台机器,读着干瘪的台词。难怪,他们之间,只是因为共同的目的,走到了一起,共同发奋,各取所需。义父没有任何指示,转身走了,只留下兮灵山少主一人,在茫茫天地间,出神。
朱雀儿来到了兮灵山少主的身侧,见他身上有血迹,面露关心神色,道:“少主,我扶您回去养伤。”
兮灵山少主连连摇头,说道:“那个女孩还会上山,设计个圈套,让她死了这颗心。”
朱雀儿称是,默默退下,依恋如欲坠的夕阳,明知天亮还会开始,还要不舍今日的绚烂。她深情回眸,只为多看一眼。换来的却是兮灵山少主,又一句吩咐:“可以伤她的心,但不能要她的命。”
“是。”朱雀儿走了,她永远不会让兮灵山少主的心思,能为她停留,干脆离开,少让自己为这多情烦恼。
秋空明月高悬,凝露寒衣沾湿,惊鹊飞萤听泉,庭槐野柳影疏。阳光下繁华似锦,终会被夜幕取代,孤独的人,愈加孤独。
练影,顺着日间逃跑的足迹折返,空荡荡的草地,没有半点人影,偶尔飞过的孤鸦,惹来些许动静,总会吓练影一跳。不肯停息的心,只能稍作休整,继续前行。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练影在战战兢兢中,找到了那个被封的山洞,抬头仰望黑漆漆的兮灵山。
山洞坍塌,地面就会凹陷,那么顺着这些蛛丝马迹,一定会找到兮灵山少主栖身所在。心中有了希望,行动便有了动力,练影向上攀爬,可猛然后脑勺剧痛,好像被什么砸到,晕了过去。
那是朱雀儿捣鬼,兮灵山少主料定她还会回到此处,便安排下了朱雀儿在此守候。
练影醒来时,已经是清晨,一抹耀眼的晨光,照耀在杂草堆上,她伸了个懒腰,探出头来。许多人围着她,熙熙攘攘,指摘着什么。
练影连滚带爬,出了杂草,看清楚是桃源寨的村民,便道:“远惊尘呢?远惊尘有没有回来?”
其中一人上前,应该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村间传言,凡是与他有瓜葛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他离练影甚远,手里握着一把桃木长剑,言道:“你赶紧走,离开我们的山寨。”
“为什么?腿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去哪就去哪?”练影倔强脾气上来,直接回顶了过去。
可这句话,惹恼了桃源寨的村民,他们出言不逊,谩骂着,手里的鸡蛋、苹果、菜叶,全都向练影砸去。练影无处可躲,又钻回了柴草垛,伴随着猛烈的狗吠,远处有人牵着五条大狗过来。
手持桃木剑的那人高声喝止,人声平息,才道:“姑娘,我劝你离开这里,请你想想,你与远惊尘交往过密,远惊尘丢失,想我们世代居住此地,连只公鸡都没有丢过,更何况大活人了。随后天现荧惑守心的怪象,苍天示警,紧接着便是大地洞,我们失去了赖以生活的家园。你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惹怒了山神,山神在报复我们呢,请姑娘发发慈悲,离开此地。姑娘若是不从,我们只能放狗了。”
练影的族人,就是因为天罚,而凋亡殆尽,那种无法反抗的滋味,只能无奈承受的感觉,她太明白了,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无论与自己有关还是无关,她都要离开,为的是给桃源寨人一个心安。
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淌落,一颗颗的,串成了珠子,落在了凄凉的大地上,复杂的心事,谁能明白呢。
练影从柴草堆了爬出来,朝着远惊尘家的方向鞠了一躬,说道:“远哥哥,我知道你还活着,只是缘分使然,咱们此时此地,无法再见,愿我离开后,你的生活回到正轨,快乐安然。”
伴随着寨中人的催促,练影离开,最后一眼,留给了兮灵山,与兮灵山少主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兮灵山少主,如迷一样的男子,目前看来,没有机会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