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屿兰苑中,一方泉水,从岩石缝隙中喷涌而出,泉水喷溅,洁白如雪,洋洋散散,击打在光滑如镜的青石上,泉声丝丝缓缓,风停心静时,方可听闻。
泉水四下,一片素心寒兰清瘦高雅,凌霜吐芳。这片素心寒兰,引自异域,是兮灵山少主耗费大量心血,才培植成功。
练影脚尖点过,寒兰修长的叶子折断,黄绿色的花瓣飘落,顾不得暴殄天物,只来到那泉水旁。练影伸尖尖十指,轻轻捧起那清澈微凉的泉水,拍打脸上,冷热交替,让人清醒。
手持画卷的那人是谁?那副画卷从何而来?画中女子又是谁?自己和那女子有何渊源?那女子是不是来自巫族?当年巫族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否还有其他幸存者?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绵不绝的泉水,全都涌入练影心头。
奶奶曾说:巫族女子,长至七岁,便要学习针织刺绣,为自己缝制衣裳,精工细作,一生只穿两次,出嫁和升天。
练影依稀记得,奶奶临终前夕,所穿那套衣服,甚是华美,样式图案,与那画中人如出一辙。所以,可以肯定,那女子来自巫族。
只是这副画,应该是外人所做。巫族中人,画山画水,画花草,画鸟兽,从不画人。故,奶奶虽绘得一手好丹青,而对于父母样貌,也只停留在奶奶描述的,什么眉毛眼睛像母亲,鼻子嘴巴像父亲的。
正胡乱揣度之时,听花峪兰苑外,一问一答。
“主人和少主,已经知道那姑娘来自巫族,正在商议对策,骗得她说出当年那批宝藏下落。”
“嗯,几日下来,少主假意温存,那姑娘竟有几分当真。也不知少主什么时候回来,叫咱们给看住了,别让她跑了。”
“糟糕。”
“怎么?”
“这兰苑有两道门,除正门外,沿紫藤幽径直走,还有一道暗门,直通山下。”
“你在这里守着,我从外墙绕过去,守暗门。”
苍龙儿与白虎儿的对答,让练影心惊不已。眼前所见,耳侧所听,心中所感,未必是真相。原来,自己已经勾入瓮中,浑然不觉。
昔日,兮灵山少主的温情蜜意,都是逢场作戏;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别有用心。
可笑自己,深陷其中而不知,竟为救他性命,不顾自己生死。
可怜自己,托付真心,还日日盼着,能与他长相厮守。
可恨自己,还留恋在这虚情假意的世界,还抱有一丝幻想,无法自拔。
真想,练影真想手持匕首,冲到兮灵山少主面前,质问他为何欺骗利用自己,质问他想照顾自己一生一世的誓言可否发自内心。
可是,然后呢?
若兮灵山少主回答与她言说的那些,皆是本心真意,而所作所为,都是收人胁迫。相信某一时刻,某个场合,一定有一场抉择,事实已经证明,他选择了保全他的利益,纵然与他对峙,纵然听他陈词,又能证明什么?爱自己么?恐怕不是。
若兮灵山少主回答,他们相识,本是一场阴谋,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就连每一个眼神,都是精心设计。不得不承认,相对于赤裸裸的真相,人们喜欢经过乔装打扮的谎言。练影并非圣人,这个结果,她难以接受。何不留一个不算太痛的梦境,给自己想象。
有些故事,有一个精彩美丽的开篇,未必会配一个精彩美丽的结局。对于这场经历,以自己得了落荒而逃而草率收场,最好。
至于远惊尘和羌无二王子,她亏欠的,是要还的。她内心笃定,用自己的一半寿命,做坛施法,换他们此次大难,能化险为夷。
练影想着,念着,恨着,走入了那紫藤幽径,那把兮灵山少主送她的翡翠玉簪,也丢在了紫藤花败落的叶片上。
风起,掩埋。
兮灵山冬日的寒夜,无雪无霜,干冷干冷的。狂风如生了魔爪,肆意的撕扯着大地万物。枯草落叶被无情卷起,抛离到未知地方。光秃秃的树枝,无力的抵抗,因身躯变形而发出声声哀嚎。
练影,也没有蒙上天眷顾,被这寒风放过。风力,化身千万把锋利刀刃,割来,一下又一下。只是,心若痛到极点,肉体上的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乌蓝色的夜空,一道流星划出美丽的长弧。上天示警,练影想起,奶奶曾提醒自己,小心提防荧惑守心时出现之人,是自己鬼迷了心窍,将奶奶的预言,当做了耳旁风。练影双手交叉,口于胸前,用她巫族特有的礼仪,呢喃道:“奶奶在天有灵,影儿知错,此处向您立下毒誓,与那兮灵山少主,在无瓜葛。谢巫族先人庇佑,误听那两丫头谈话,让影儿及时悔悟,方未酿成大错。”
言罢,泪眼惺忪,瞭望远方,这看不透的风景,这望不尽的天涯路,这扑朔迷离的未来,无论如何模样,都要走下去。
一瞥之间,练影看到一棵长势强劲的粗壮桂花树上,呆着十来只山雀。它们缩着脑袋,团着身子,一声不吭,在风中瑟瑟发抖。
练影幽幽一声叹息,暗道:
此处,人间地狱。空气中都充斥着算计与险恶,居住在这里的人,冷血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草木生于此地,也是无奈之举,好在它们无心,不会助纣为虐。鸟兽自由,趁心思还是纯净之时,走了的最好。免得落了个近墨者黑的结局,污了最初那颗善良的本心。
心有触动,怎会无所作为。练影随手捡起了一枚石子,掷了过去,将它们驱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