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寒凉,莫小奴紧贴在山石上,周身僵冷如坠冰窟。
假山那一边的对话还在继续。那男子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掩藏不住的忧虑:“絮儿,我……我总是不放心。万一你被选中了,我们将来……”
“我不会被选中的,”女声轻缓而温柔,“这次大选,父亲寄予厚望的是我姐姐,我不过是跟着来服侍姐姐而已!你没见各家里送来的都是金尊玉贵的嫡女,哪里就选得上我了?”
听到此处,莫小奴清晰地感觉到捂在她嘴上的那只手愈加了几分力气,指尖几乎要在她的脸颊上生生戳几个窟窿出来。
她当然知道身后那人在紧张什么。
——她已经听到了,假山对面那女子果然是待选的秀女!
大选期间,秀女与男子深夜私会,这分明是杀头的罪,他们的同伙岂肯放过偷听之人!
“我,”莫小奴拼命摇头,终于从那人的指缝里抢回了一丝空气,含混不清地挤出了一句话:“我不说。”
身后那人狠狠地在她的脖子上攥了一把,手上的力气并没有分毫放松。
她的哀求,对方或许是没有听清,又或者是不信她,总之并没有给予分毫回应。
这时对面那个男声又低低地传了过来:“不行,我还是不放心!絮儿,你的容貌才情在京城都是有名的,皇上见了岂能不动心!不如我们今夜便走,舍了这一世的荣华富贵,远远地逃出京城去!”
“明庭,别天真了!”女子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哀婉而凄厉,“咱们走了,家里怎么办?你家中尚有高堂,我闻家更是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你忍心让他们因为你我二人的自私而获罪吗?咱们走不了,这都是命!”
夜色之中响起了女子低低的呜咽,令人闻之心酸。
莫小奴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透了上来,激得她浑身发冷,颤个不住。
闻家,絮儿。
难怪她先前觉得那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竟又是一个旧相识!
礼部尚书的六小姐,闻絮咏。
那男子是谁,她目前并不确知,只能猜测大约是宫中的侍卫。但既然知道了名字,将来若有心查知也不难。
这样一来,对方更是非置她于死地不可了!
如今于她而言最性命攸关的一件事是:制住她的这个人,与对面那对男女是不是同伙?
如果是,则她今日断无活路;如果不是,或许还可以想想法子。
莫小奴正这样想着,忽然又一阵寒风吹来,激得她肺里奇痒难当,一声剧烈的咳嗽便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什么人?!”对面响起一声厉喝。
莫小奴正被人制着动弹不得,听见喝问唯有在心里哀嚎一声:“完了!”
耳边听得“铮”地一声轻响,是对面那男子拔出了兵刃。紧接着便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不用说定是来抓她了……
莫小奴心里飞快地估算着此刻的局势,只觉得无论如何都是必死之局,心中早已吓得半点儿主意也没有了。
不料这时她忽觉身子一轻,竟是背后那人将她提起来夹在腋下,踩着假山石一路疾奔而去。
身后逐渐响起了许多声音:先是那男子愤怒地叹气、收剑回鞘的声音,接着是闻絮咏惊慌失措的低泣,随后是一片更加杂乱的脚步声与喝问声,显然是附近巡夜的侍卫来了。
后来那些声音便越来越远,渐渐地听不清了。黑暗之中,莫小奴只能隐隐察觉到耳畔夜风吹过,偶尔有树枝撞上肩头,却也并没有伤到她。
远处偶有灯笼的微光或急或缓地在视线中闪过,最初尚能帮莫小奴勉强分辨速度和方向,后来灯光渐乱,也就分辨不清了。
等到耳边的风声渐弱的时候,就连那些仅存的灯光也没有了,视野之中只剩了一片黑暗。
莫小奴察觉到自己已被放在了地上,只是无奈双腿软得厉害,怎么也站不住。她只得软软地坐倒在地,尽力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直至此刻,她仍旧没能看见那个挟制了自己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只能从身形气息上勉强判断出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对了,他的袖口冰凉,身上穿的似乎是铠甲。
是宫城侍卫?
制住了她,却又不肯把她交给那个什么“明庭”,究竟是何用意?
正思忖间,那男人已开了口:“你是哪宫里的?鬼鬼祟祟躲在假山石后做什么?”
莫小奴定了定神,低声道:“路过而已。”
“深更半夜,路过?”那男人的声音低沉,比先前愈发严厉。
莫小奴抬起了头,看着眼前那团模糊的黑影:“深更半夜才是逃命的好时候。我哪里知道宫里会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偶尔路过便能遇上一桩!”
男人转了过来,语气有些疑惑:“你要逃命?为何逃命?”
莫小奴扶着墙根慢慢地站了起来,狐疑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抓我不是为了帮他们杀人灭口?”
男人迟疑了一下,沉声道:“你撞见了骇人的事,原不该让你活着。只是……若你当真无辜,我也不好取你性命,至多割了你的舌头也就罢了。”
莫小奴听着他低沉犹疑的声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嘲讽道:“那我可要赶着多说几句话,免得以后再也不能说了!”
话音未落,那男人忽然快步走过来,重新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不怕?”
莫小奴挣脱不开,干脆便仰起了头,在黑暗之中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若说‘怕’,你便放过我吗?”
男人迟疑了一下,手上又稍稍地松了一些:“姑娘,你别怪我,怪只怪你自己运气不好吧。你今日撞见的事非同寻常,人命关天,我不得不如此。”
说罢,他腰间“铮”地一响,显然是剑已出鞘。
莫小奴倒退一步,“嘿”地冷笑了一声:“你若在方才的假山里杀了我,我还敬你是旁人的一条好狗,谁知……说了这半天的废话,却原来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还不如狗呢!”
“这话怎么说?”男人持剑的手顿了一顿。
莫小奴昂头看着他:“你说‘人命关天’,那两个人的命是命,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你要灭我的口,无非是怕我说出去;可我会不会说出去,你并不知道!你只为了一种最危险的‘可能’,就要取走我的性命,居然还冠冕堂皇地说是什么‘人命关天’、‘万不得已’,这难道还不是假仁假义?”
“我说过,不会取你的性命!”男人沉声辩驳,语气有些急怒。
莫小奴冷笑道:“本来我此刻应当已经逃出去了,你强留我在宫里,便是要了我的命!何况你要割我的舌头,我又不能用药,焉知不会失血而死!你怪我不懂事、不肯乖乖伸出舌头让你割;我却也想问问你,那两个人凭什么就比我和我腹中孩儿的命贵重了?”
“腹中……”那个男人愣住了,“你有身孕?”
莫小奴趁机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你要杀便杀,何必零碎折磨我!横竖这两三个月我已死过不知多少次了,还差这一次吗?”
那男人许久没有答话,黑暗中只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莫小奴双手攥紧,咬紧牙关不肯示弱。
良久之后,她听到了那个男人狐疑的声音:“宫中规矩森严,寻常侍卫并不能与宫女私下接触。你腹中这孩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