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莫小奴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程相爷那边着手查起。
可是街上来来往往的禁卫始终不断,她不得不在客栈之中躲了三天。直到第四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看见满大街上已经走着许多百姓了,她才终于大着胆子出了门。
也是直到这时莫小奴才知道,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
新帝登基。这样大的事,她在人来人往的客栈中住了三天,竟然一无所知。
在今天之前,她曾经用了很多种方法向旁人打听如今的局势。那时不论店掌柜还是店小二,甚至进店吃饭的路人,都只是含糊其辞地告诉她,朝中好像要出事了。
可是一到今天,所有人好像都在同一时间得知了真相,异口同声地都说“新帝要登基了”。
那么前几天呢?原先的皇帝是如何安置了、太后是怎样的下场、群臣是如何反应、新帝的人选是如何定下来的……这么多大事,先前竟然半点儿风声也没有吗?
这件事,简直处处是疑点。
此时莫小奴却已经来不及细细打听了。她只能顺着人潮慢腾腾地向前走着,同时还要避开拥挤,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
幸运的是,路上行人虽多,却还算有秩序,并没有出现严重的碰撞踩踏之类事故。
就这样,莫小奴糊里糊涂地跟着人群,来到了人山人海的南大街上。
据说,新帝登基之后会前往太庙祭拜,仪仗要从南大街过。
莫小奴并不是为了来看新帝的仪仗如何威风、宫人如何济楚。她只想知道,新帝究竟是谁?
正午的日光晒得人心里发慌。
莫小奴幸运地站在了一家药铺的凉棚下,背后靠着一根还算结实的柱子,因而站得并不十分累。只是听着耳边一片“嗡嗡”不绝的喧哗,她还是免不了有些头晕眼花。
如此一直站了一个多时辰,前方终于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踩着庄重的鼓乐的节拍,缓缓而来。
喧哗的南大街上瞬间鸦雀无声。
看到了!帝王的仪仗来了!
乘车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身穿官袍的朝廷大员,接下来是龙旗清道、引着一长串装饰得极其华美的车马,再往后是手持长刀、弓箭的引驾卫队……
这般威严肃穆的天家气象,看得路旁百姓目不暇接,连惊叹声都发不出来了。
莫小奴却全然顾不上欣赏眼前的仪仗。她只想快些看到后面——看到那一大片彩幡、旌旗、御马的后面,那乘装饰得如同最精致的楼阁的玉辂之上,坐着的究竟是何人。
许是因为队伍太长的缘故,路旁的百姓之中终于又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莫小奴越听越焦躁,干脆便离开了那座凉棚,逆着人群艰难地迎向了仪仗走来的方向。
看见了,看见了!
帝王的车驾,果然如楼台一般巍峨高耸,隔着老远便能看到那高高翘起的翟扇、彩绣辉煌的华盖,以及身披铁甲、流苏摇曳的御马。
车中之人,究竟是哪一个?
莫小奴心急如焚,可那仪仗偏偏像是故意跟她作对一般,行得极慢。
站久了的莫小奴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只得重新找了一处墙壁靠着,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养神。
耳边渐渐有“万岁万万岁”的呼声由远而近,这是沿途的百姓在叩拜新帝了。
那声音在身边响起的时候,莫小奴如梦方醒,慌忙睁开了眼睛。
原来那玉辂已经行到近前了。
此番游街似乎是刻意让人看见的,车驾前方和两侧都没有帷幔遮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正中坐着的那个人。
莫小奴却看不清了。
那道身影似乎是她素日熟悉的,此刻看上去却又分外陌生。
那张脸也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样,只是眼角没了笑意,双唇也威严地抿着,一副不怒自威的样子。
路边百姓的呼声一浪接一浪,那个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像寺庙里泥塑的菩萨一般端严不动,令人敬畏。
那是,天子。
不是她的阿珵了。
莫小奴怔怔地站着、看着,眼见那车驾越来越近,她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衣袖似乎被人重重地扯了一下。莫小奴没有动,耳边却听到一个压低的声音急急地道:“快跪啊!你不想活了?!”
要跪吗?莫小奴不明白。
这时她身边的人都已经跪下了,一遍一遍地喊着“吾皇万岁万万岁”,声音震耳欲聋。
如此一来,站着的莫小奴就显得格外突兀了。
仪仗中已经有甲兵向她这边看过来了。旁边一个老者顾不上危险,大着胆子起身抓住她的手,强拉着她下跪。
莫小奴渐渐意识到自己确实需要跪一跪,可是膝盖偏偏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再休想弯一下。
玉辂渐渐行到了眼前,莫小奴的眼睛是看不清了,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似乎也并没有看到她。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向这边看一眼。
走过去了。
走过去了……
凶神恶煞似的禁卫已经到了眼前,莫小奴听到自己身旁一个老者的声音惶恐地道:“她只是不懂事!官爷,她只吓到了……”
后面的话,莫小奴没有听清。
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逐渐远去的车驾,哪怕泪光模糊之下只能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许是因为大喜日子的缘故,禁卫军没有为难她,训斥了几句就走了。
莫小奴听到身边众人陆续站了起来。有人口中嘀嘀咕咕地抱怨,说她不知死活,险些连累了旁人。
但是在这样大喜的氛围之下,愤怒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众百姓的兴趣很快就转到了讨论仪仗上面去。
天子脚下的子民,亲眼见证了帝王登基当日的仪仗,这是完全值得回味一辈子的盛事,当然要尽情地交流一番感慨。
于是那些议论声就不可避免地传到了莫小奴的耳朵里。
“前一阵子还说是被老妖婆害死了,我就说真命天子是害不死的!”
“是啊是啊,昭德皇帝唯一的嫡子呢!”
“三四岁上就被关在王府了,当个金丝雀儿似的养着!要不是真命天子,哪里能熬得过这十八年!”
“照理说十八年前就该是他当皇帝,那个死了的‘先帝’只能算是‘伪帝’!都是那个妖妇闹的!”
“可不是嘛!那妖妇的手段可真多!要不是今日的真命天子当众拿出了昭德皇帝的遗诏来,只怕她还要闹……”
莫小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后面的声音就再也听不到了。
耳中“嗡嗡”乱响着,回荡着那一句话:
昭德皇帝的遗诏!
如果他当众拿出了昭德皇帝的遗诏,那她——
她衣服里面缝着的,又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