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渐行渐远的时候,莫小奴忍不住低声喃喃道:“他们要被抓住了。”
林珮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形同雕塑。
车夫扬起马鞭吆喝了一声,马车继续前行。
莫小奴忍不住又问:“咱们……还是要回去吗?”
“回。”林珮惜字如金。
莫小奴咬住唇角低下头,不敢再问。
这一刻,眼前这个男人恢复了陌生。或者也可以说,他一直是陌生的。
莫小奴不敢问他如何进城,更不敢问他进城之后如何安排。她甚至隐隐有些后悔认识他了。
当然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马车回到东城门下的时候,离天亮还有两个多时辰。
莫小奴早已紧张得浑身绷紧,生怕下一刻就有守城士兵冲出来,将她和林珮拖出去打死。
她不明白林珮是怎么想的。
作为逃犯,就算不甘心躲在穷乡僻壤苟且偷生,至少也该在人多的时候化装一下再进城门,免得被认出来吧?
怎么能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守城士兵的面前?!
莫小奴回过神来,猛然发现车夫已经不慌不忙地在同守城士兵说话了。
奸细?
还是自投罗网?
莫小奴紧张得几乎要跳起来,回头却看见林珮依旧安然地坐着,神态要多悠闲有多悠闲。
看来,他是胸有成竹的。
可是莫小奴仍然不能不担心。她艰难地向车窗方向扭过身子,一手抓住窗框、一手掀起车帘,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看着城门楼下的情形。
只见车夫同守城士兵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转了回来。那几个士兵齐齐向这边躬身行礼,竟是十分恭敬的样子。
下一刻,紧闭的城门发出“嘎嘎”的声响,缓缓地打开了。
马车驶入,一路畅通无阻。
后面有几个行脚商模样的人试图跟着进门,被士兵们毫不客气地轰了出去,其中有两个还挨了打。
莫小奴回过头去看着缓缓关闭的大门,颓然瘫倒在了座位上。
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放回了原处,全身的力气仿佛也在这一刻被瞬间抽干了。
她没有抱怨林珮,没有责问他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好让她放心。
没有力气抱怨,也不敢抱怨了。
守城的士兵是林珮的人——这是显而易见的,却也是匪夷所思的。
他于未冠之年就已经离京远赴晋中,前些时日才刚刚回来,却能有本事收买了以忠诚坚韧闻名的守城将士,这难道还不可怕吗?
可笑她先前竟以为他最多只能拉拢一些低品阶的官员、靠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收买人心……
莫小奴自嘲地苦笑了一下,靠在座位上再也不想坐起来了。
林珮的城府之深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因此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她的努力也是可笑的。
在一个志在天下的男人面前,哪有她一只小耗子掺和的份!
如此一路对坐无言,直到马车停下来,林珮才平静地向莫小奴伸出了手:“走。”
莫小奴一路都没敢委屈,这会儿却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若是换了从前,她或许会赌气不肯动。但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
莫小奴默默地把手伸过去,由着林珮将她拉起来,扶着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座陌生的府邸。
莫小奴仰头看见门匾上铁画银钩的“程府”两个字,再一次被吓到了。
程府,程相爷的府上?
这是找死来了么?
林珮可不管莫小奴的心里嘀咕不嘀咕。下车以后他便放开了她的手,自己径直迈步上了台阶。
莫小奴站在阶下迟疑良久,终于还是跟着走了上去。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转身走掉,但她不敢保证在如今的京城,她一个没有身份的大肚婆能不能靠自己的本事活下去。
林珮既然愿意带着她,想必还是可以顺手护住她这条小命的吧?
带着这样的嘀咕,莫小奴跟着林珮走到程府的大门前,扣响了门环。
里面竟然很快就有人应声了。
午夜时分,门房上的人竟然不打瞌睡?!
这个不同寻常的现象使得莫小奴更添了几分警惕。
林珮显然也有些意外。看着侧门里走出来的那个精神抖擞的小厮,他明显地愣了一下。
最让莫小奴觉得有趣的是那个小厮。他几乎是一溜小跑着迎出来的,但在看到林珮的时候,他的脚步顿了一下,面上的笑容反倒更加灿烂了几分。
“原来是康郡王,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他问。
林珮淡淡道:“有要事求见程相,烦小哥通禀一声。”
那小厮连连打躬口称“不敢”,先叫人安置了车夫,又一路殷勤地引着二人进了府门。
莫小奴暗暗松一口气,却又见那小厮赔笑道:“请郡王爷恕罪:我家老爷一向少眠,这时候怕是刚刚睡稳,奴才们实在不敢打扰……”
林珮站住脚步,沉声道:“事出紧急,怕不好等到明日早晨。小哥只管去通报,程相若是怪罪下来,本王担待就是了。”
那小厮略迟疑了一下,之后便唯唯答应着,引着二人进了前厅。
深夜时分府中自然没有太多人伺候,那小厮去找程相爷了,空荡荡的前厅里就只剩下了林珮莫小奴两个人,连一口水也没得喝。
两点昏暗的烛光在桌上摇摇晃晃,愈发显得冷清。
莫小奴遥遥看着远处书房方向明亮的窗纸,心道:看来你跟程相爷的感情也并不怎么好,人家秉烛待客,等的只怕不是你。
当然,如今的莫小奴是没有胆子把这种话说出口的了。她安静地坐在椅上,眼观鼻鼻观心,直到程相爷出现。
程相爷来得很迟,走得却飞快,一边闯进花厅一边系好了最后一颗扣子,脸上倦意难掩。
林珮欠了欠身,拱手道:“小王不请自来,扰了相爷的好梦,罪过罪过。”
程相爷忙称“不敢”,见礼过后坐了下来,掩口打着哈欠问道:“王爷夤夜来此,可有要事吩咐?”
林珮看着他,神色平静:“程相为百官之首,朝中诸事尽在您掌握之中。今夜小王为何而来,您不会不知道。”
程相爷打了个哈哈,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沉了下来:“下官的确略有耳闻。只是——王爷就不怕下官一条绳子把您捆了,送到宫里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