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那她究竟为什么离开，而且这么久，两人吵架了？”
“算是吵架了吧。半年多前，她妈过来了，总共来了十天。头三天是在上海出席一个什么会议，她去上海陪着她妈待了三天，后一个星期就住在苏州。你昨晚睡的床当时还没有呢，还是她妈在上海期间，我到宜家买的。她妈在苏州那几天，我俩带着她妈逛了苏州的拙政园、狮子林、金鸡湖、平江路、甪直古镇，吃了许多特色美食。不在外面吃的时候，就由她妈在家给我俩做饭。总之那些天总体上过得很愉快。也是在那期间，我知道她妈这次来上海是参加一个名叫“LCC货币”项目的会议。她妈也给我看了这个货币的一些资料，询问我的意见，说是想让我女友的继父做这个项目。我仔细看了这个项目的资料手册。LCC是“light cone Coin”的缩写，中文名叫“光锥”，全称为“基于区块链技术的影视文化应用开发生态系统”。资料说该货币是由南非顶级区块链技术团队研发，是基于中本聪所创造的BTC底层程序上衍生出来的一种P2P电子加密数字经济体，是建立在众多虚拟数字经济基础上，克服了众多缺陷，以3.0区块链为核心技术，开发出来的第四代加密数字资产，与其他数字经济相比，光锥LCC在继承了其他数字经济的优点外，还有重大的改进。实现了完全的点对点支付，去中心化流通运用，该数字货币是继比特币之后，最具投资价值的数字货币。资料上还说初始发行六百万枚，收益模式为“每天复利倍增”，持有人“每天新增按持有量（日复利）1‰~3‰”，并且“拿分享人日产量的30%”，以及“拿6代总持有量1‰～3‰”。资料宣称该货币只涨不跌：如果出现市场发展速度低于每天币的释放速度，平台会适当提高每天币上涨价格，维持供需平衡状态，直到1.6384亿释放结束上国际交易大盘；交易平台一旦出现卖币大于买币的时候，紧急启动护盘资金收购币，避免市场挤兑，维持供需平衡；如果以上两个控盘无法维持币的供需平衡状态，公司会搞众筹打包电影，大家用币去投资入股电影资产包，可以大规模的吸收消化LCC币，市场的币快速恢复到一币难求。总之是说得天花乱坠。其实，在我还没详细了解这个数字货币情况的时候，已经凭着本能感到不靠谱。等我详细看过资料后就表达了我的意见，我说这么高的收益是不可持续的，这分明就是骗钱，公司只是用后来人的钱支付前面人的收益。如果他的收益率不是承诺的这么高，那么可能还会维持的久一点，如果像他承诺的这么高，我觉得崩盘是会很快的，所以千万不能做这种项目。说实话，我尽量平静地诉说我的观点，但其实我内心挺生气的，因为我觉得她妈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小学老师，怎么会相信这些不靠谱的东西，我搞投资这么多年了，对那些轻信高收益的群众真的是很不理解，天上哪有掉馅饼的。我说完我的意见，她妈没说话，只是表示那就得慎重考虑。这事也就暂时过去了。可是，等她妈返回菏泽没多久，我女友告诉我她妈决定让她叔叔做那个项目呀。我说明显不靠谱怎么还做，我还百度查到这家公司的股东之一曾经涉嫌传销被抓，我把查到的内容截屏发给了女友，让她发给她妈。可几天后，她叔叔还是做了这个项目，投进去七万块。我知道后，就气愤地质问她为什么不阻止她妈。她说她妈说了，这个项目没有问题，周围的很多熟人已经实实在在地赚到了钱，有的换了车，有的买了房。我说是不连你也相信这个项目了？她说是。我骂她没脑子，蠢，和她妈一个德行，还是上过大学的呢。于是我俩就开始了大吵大闹，她还上来动手打我，总之是不堪回首……”
“此后她就回老家了？”
“对。”
“那你也没劝说她回来吗？”
“我问过她什么时候回来，可她说她也不知道，我也就气得不再问了。她回去后不久，我俩也时不时打打电话，发发微信。但就在两个月前，她发了条朋友圈，说的是毛泽东在一次政治协商会议上和佛教高僧喜饶嘉措的对话。毛泽东问喜饶嘉措大师：‘佛教说人有轮回，怎么才能让人相信呢？’大师问毛泽东：‘今天你能看见明天的太阳吗？’毛泽东说：‘看不见。’大师又问：‘那你相信明天太阳会升起吗？’毛泽东笑着说：‘我明白了。’故事的结论是：人生总是先相信，后看见。我在底下给她评论道：不对。后来她给我打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对。我回答说：‘我之所以相信明天太阳会升起，是因为我在无数个清晨看到了太阳的升起，而且我还明白我们之所以看到太阳东升西落，那是因为地球的自转，因此我相信是因为我看见，我懂得，而不是相反。请你以后不要传播迷信思想。’就因为我这话，我俩又大吵一架，自此以后，我俩就很少通电话了，只是偶尔发发微信，一般都是我还信用卡时管她要钱。我和你说，我现在的生活开支都是由我女友来供应。我是连吃饭的积蓄都没了，所以更别提有钱去炒股了。”
“夸张，我不信。那你女友是做什么的，很有钱吗？”
“做微商的。之前卖减肥药，半年前刚刚做了个新项目——人参养荣丸。”
“‘人参养荣丸’？这不是黛玉吃的药吗？”
“对啊，名字就是从《红楼梦》中取的。公司明年还要推出宝钗吃的‘冷香丸’呢，据说已经注册商标了。”
“现在的商家真厉害，没什么是他们想不到的。”
“是啊，这家公司总部和工厂就在苏州，我女友还去参观过。他们刚出这款产品时，我还对价格体系提过一点小意见，竟然被上层采纳了。”
“行啊，你还是有商业头脑的。不过你干吗和女友那么较真，因为朋友圈的一条信息就吵架。”田慧说。
“别的问题我也不会这么较真。但我觉得涉及到唯物还是唯心这个问题上必须较真，因为用唯心思想还是唯物思想来指导实践，关乎人一生的命运。我正是觉得自己对她的未来富有责任，才宁肯冒着大吵的风险来指出她的不对之处。”
“我觉得个体的未来只应由个体自己负责。”
“子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以前，我和你的想法一样，觉得孩子应该散养，觉得别人的言行，我们最好是少干涉。我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很不明白：统治中国两千年的为什么是儒家思想，而不是老庄思想，因为我们都知道文景之治就是在实行了老庄思想的背景下产生的。后来的中国统治者施行了那么多劣政，不就是因为违背了‘无为之道’吗，因此我一度认为‘无为’是最高妙的思想。可是如果当你有了孩子，或者像我一样有了一个年龄小很多的女友（我女友小我七岁），那么你就能深刻地体会到儒家讲的担当和责任才更可贵。中国人如果没有这一份担当，我们的国家就不可能在古代社会长久地立于世界之巅；没有这一份担当，我们也定会像印度一样在近现代沦为殖民地；共产党人（实际履行了中国传统儒家执政集团的职责）如果没有这一份担当，也不可能带领我们的人民在短短几十年创造出如此辉煌的成就；没有这份担当，我们中华民族也绝不可能实现伟大复兴。”
“其实儒道一体，殊途同归，都是传统和保守的。儒家虽然有担当，可又过于功利了……”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不知不觉以临近中午。窗外，雨继续下着。尚明起身到厨房为田慧和自己做了臊子面。
吃过午饭后，田慧便给“福雅”的总经理赵可伊打了电话，预约面试。出乎田慧预料的是，赵可伊立即为田慧安排了明天上午的面试。田慧挂了电话后，面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利吗？”尚明看着田慧的表情紧张地询问道。
“没有，是事情进展得太快了。安排我明天就去面试。本来我觉得起码约到几天以后。我还可以有充分的准备时间。这可就有些仓促了，搞得我怪紧张的。”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你都讲课这么多年了，早已驾轻就熟了吧。”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要认真地准备一下，毕竟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讲课。”
“对，有备无患嘛。”
“嗯，看来下午和晚上我有的忙了。”
9.2
第二天一早，田慧和尚明一同前往了麦当劳。老天爷很给面子，天阴阴的，但没下雨。吃过早点后，两人打车来到了位于星海广场环球大厦的“福雅”总部。尚明领着田慧找到“福雅”后，就去楼下找了家咖啡馆等田慧。
田慧走进“福雅”，向接待人员通报了姓名和来意后，接待人员立即面露愧色地说：“我们的安排出现了一点小失误，把你的试讲时间和另一位应聘老师的试讲时间安排在了一起。现在那位老师已经先于你来了，你看你能不能等他讲完了再——”
“啊，没关系。”没等那位一脸愧色的接待员说完，田慧便赶忙说，“可以，可以。”其实，遇到这一突发事件，田慧心里是感到窃喜的。因为来“福雅”的一路上她都有些紧张，如果立即让她试讲，她还真怕出什么纰漏。现在她得以在此平复心情再讲，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田慧坐到了试讲教室外的会议桌前。接待她的女生为她倒了一杯茶。三十分钟过去了，那位老师还在讲（试讲的规定时间是三十分），田慧透过透明玻璃可以望见那位正在试讲的老师。通过观察他的表情，田慧感到他讲得并不顺利。
又过了二十分钟，这位老师终于走了出来，田慧看到他一头大汗，满脸红晕，仓皇向外走，仿佛教室里着了火。这时，工作人员对田慧说：“田老师，该你了。”
田慧走进教室，看到了几个学校领导样的人，还有几个似乎是临时抽调的学生。他们全都用一种像是感激的目光看着田慧，仿佛在说“你终于来解救我们了”。就是这目光，让田慧瞬间放松下来。田慧讲了六道题，插了一个幽默的题外话，一切都衔接地非常好，时间也把握得恰到好处，刚好三十分钟（这一切多亏了田慧昨天下午和晚上的精心准备，要知道她在大学里一节课是讲四十五分的）。
一出“福雅”的门，田慧就拨通了尚明的电话。
“怎么样啊，顺利不？”
“比想象中顺利，我觉得应该成了。”
“那太好了，想吃什么，我们去庆祝一下。”
几分钟后，两人下楼叫了滴滴，很快便来到了新光天地。从出租车下车后，尚明向田慧介绍道：“这就是昨天下午我来买菜的地方，这里地下一层的‘美好市场’是这一带最好的超市。吃完饭，我带你到附近逛逛，这附近蛮有逛头儿的，有金鸡湖的月光码头、圆融天幕街、诚品书店、等等。”
两个人走进新光天地，乘电梯来到了七楼的法国餐厅。一进门一棵茂盛的榉树便映入眼帘。两个人找了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
“那棵榉树是真的吗？”
“当然了，有点不敢相信吧，这家商场被称作现代园林式商场，我们刚才是坐直梯上来的，如果坐扶梯的话，你就能看到随处可见的树木和花草了。”
“嗯，我已经感受到了，现代苏州完好地继承和发扬了它的园林遗产，我看到无论街道还是小区的绿化都体现出了苏州园林的精致。”
“的确如此。而且就我到过的不多几个城市比较来看，城市的公园数量只有北京比苏州多，其他城市远远不及苏州。苏州可以说每隔几公里就有一个景色优美的公园或绿地。就以我住的小区为中心说吧，东面不到一个公里就是白塘植物园，再往东四公里还有东沙湖公园，北面五公里是阳澄湖体育公园，南面除了金鸡湖景区，还有白鹭园。外地人来苏州经常到景区去看园林，其实苏州免费的公园就有上佳的园林，人还比景区少得多，逛着更惬意。”
“我已经看出来了，”田慧笑道，“你对自己来这里可是自豪得很呀，找个机会就要卖弄显摆一下。”
“谁说不是呢。”尚明爽朗一笑地说。
这时，一个侍者姗姗来迟，给他俩分别递了菜谱。田慧看了一会儿菜谱问尚明喝什么酒。
“酒还是别点了，这里的酒贵得要死。我们来这里吃饭已经够奢侈了，酒实在没必要点。”
“来瓶葡萄酒吧，这顿我做东。”
“真的别，不管谁做东都别点。否则这顿饭我就吃压抑了，满脑子都是酒钱。”
“哈哈，这么夸张，那为了你不压抑就不点了。”
两人各点了两道菜。侍者领命离开。
“如果被‘福雅’正式录取，我就要找房子了。这事还得麻烦你。”
“麻烦谈不上，这事我最擅长。我活到现在搬家次数不下三十。不过干嘛这么着急，先在我这儿住着呗。我女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
“那可不太好，关键早晚都要找房子啊。而且我建议你主动劝女友回来吧，既然两个人还相爱，就不要再怄气嘛。”
“我会的，但暂时呢没什么好的理由。先忙呼你的事吧，我的不急。”
侍者端来了赏心悦目的前菜和浇了暗红色卤汁的肥鹅肝。两人的谈话暂时终止，开始品尝可口的菜肴。可能是一上午的忙碌，加上午餐时间的相对较晚，两个人此时都食欲大开。在麋鹿肉和海鲜拌饭还没上来时，前菜和肥鹅肝便几乎一扫而空了。
“苏州有那种小平米不带家具的房子吗？”
“你说的小平米具体是多大？”
“比如六七十？”
“没有，只有四十平左右的公寓，再大的基本都在八十以上。六十左右的很罕见，不带家具的更是几乎没有。”
“嗯，想来这种房子也是不好找的。我出来工作，心里一个最大的障碍就是房子。我不太喜欢租那种房子里有一堆乱七八糟家具的。”
“那我们又英雄所见略同了，我也不喜欢那样的房子。”尚明让侍者添了两杯柠檬水后说道，“我们中国的房地产市场是畸形的。在美国和欧洲，所有的商业性房屋，百分之五十左右销售，百分之五十左右租赁。而我们国家目前，这十几年开发的房屋，每年十几亿平方米，作为租用的，不到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商品房都是买卖，所以说这个市场是畸形的。租赁市场没有规模，也就导致这个市场不健全，各种重要的公权部门，没把租赁房屋的住户当做同等公民待遇，租了房子的上不了这个学区的学校，必须买房，医疗也是这样，医保的服务都和产权房有关，入户也是，买房满几年可以入户，租房就不行。政府和社会既然向老百姓发出了“租房低人一等”的信号。那么老百姓自然不愿意租房，觉得我现在租房子是没办法，只要有一天，稍微有条件就买产权房，因此租房多以短租为主。既然不是长期租，就希望租可以拎包入住的房子，权宜之计嘛，这也就形成了目前中国房屋租赁市场的现状。你到中介公司对中介说：‘我想租不带家具的房子。’中介以为你脑子有病，或者把话说反了，有的甚至会像问傻子似的回问你一句：‘是要租有家具的房子吧？”嘿，真是能把你气死。好了，说完坏消息，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了。既然你找到了我，既然你来到了苏州，那么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苏州有一家房地产界的新秀，名叫宏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这家公司就是为了响应国家和苏州政府的号召——增加用于租赁的房屋开发——而成立的。公司的融资结构合理，目前在苏州有一个建成项目和两个在建项目。他们公司开发的房子就是一半用于销售，一半用于租赁。不过没有小平米的，据我所知最小的也在九十平以上，租金也不便宜。”
“你分析真透彻，多少人谈这个问题都谈不到点儿上，你一下就深入到了问题的实质。为了能自己配置家具，那也只好租你说的那家公司的房子了。就是可别没房啊。”
“应该有，因为大多数老百姓是不愿意租这种没家具的房的。我只是希望这家房地产公司可要一直生存下去啊。我觉得你租个九十平以上的，对你也并不是什么负担吧。我听说小语言教师的年薪可达百万啊。”
“百万是夸张了。在北京上海这样的地方干得好的也就六七十万吧。苏州我想比这会低。”
“那样的话，三四十万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差不多。”
这时，田慧的电话响了。田慧接通前，给尚明看了一眼手机屏，显示福雅经理赵可伊。虽说两个人都信心十足，但也不免屏气敛声起来。可通话连一分钟都没用就结束了。
“怎么说？”
“录用了。”
“太好了，这顿大餐没白吃啊。”
“是啊，可还有件事，我还得请你帮忙。我想在正式教课前请你陪我回趟家。这里面有两层考虑。第一，也是最主要的，你得帮我把车开过来，将近一千公里，我一个人实在没信心开过来，我迄今跑的最远的长途就是淄博；第二，你和我一起回去，陪着我和我家人一起吃顿饭，无需说什么，就是制造出一种朦胧的假象，让他们以为咱俩在恋爱或者有可能恋爱。我这也是为了让父母放心，省得他们牵挂我，也省得他们以后对我瞎关心。总之，我觉得这一点很有必要的。你能懂吧？”
“理解，能懂。这个忙我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