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似乎都按照赵桂花夫妻“借种生子”的计划发展着。现在，卢汉晨已经被带走了，悬在赵桂花夫妇心头的石块倒是落地了，这场人间悲喜剧也似乎落下了帷幕。可是，倾听根柱的述说，作为一直蒙在鼓里的，尚处在朦胧状态的知青们，精神上所受到的冲击，却是局外人无法想象的。
转眼天气转凉，树木像是掉了头发的老人，光秃秃的，满目憔悴。连日的秋风带雨，着实让人忧思不断，真的是“清风秋雨愁煞人”。地里的活儿，已经停歇还多天了。知青们待在宿舍，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歪靠在被头上。百无聊赖的时刻，便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卢汉晨与赵桂花的传奇故事来。
“难不成，真是我害了卢汉晨？”凌达珺被无数的蹊跷搅和地昏头昏脑。尤其是根柱那句“成全”的解读，使得他心中充斥着难以排遣的负罪感：“我对不起卢汉晨啊！”
“与你何干？”肖子健气恼地质问他，“你傻掉了吗？为什么要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
此时此刻，凌达珺正凝视着卢汉晨睡过的床铺痴痴发呆。他回顾着与赵桂花解除的前前后后，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她有什么挑逗引诱的举动。“是我不懂，还是她太老辣？”他实在想象不出，“卢汉晨这样一个水泼不进的，像?头一样强硬的家伙，怎么会被赵桂花给俘虏的呢？他俩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连续的辗转反侧，使他的太阳穴炸裂似地疼痛。他多想拉过卢汉晨来仔细拷问。可是，卢汉晨睡过的眼子床上，空空如也，就像自己的心境一样空荡荡的。以往的心理预期似乎还在：“无论早晚，卢汉晨终究会回来睡觉的。”
而现实是：“我连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呢。”面对此消彼长各种议论，他挖空了心思，细心考量：“一个追求进步的年轻人，应该如何抵御世间尤物的勾引？老师和家长，为什么从来就不向我们传授这些实用的东西？”
于是，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曾经在一本书中读过的话：“任何事，不在于怎么做，而在于怎么看。”
“真是这样的吗？”他想，“那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卢汉晨？过去，大家除了嫉妒他、讥讽他，就是躲避他，孤立他，几乎没人能理解他，关心他，甚至也包括我本人。他与赵桂花之间，我确定：根本不存在什么‘爱情’，也不像是‘捧场做戏’。那么，卢汉晨错在经不住诱惑吗？抑或是他俩的灵魂都太肮脏了？好像都不是。”
分分秒秒飘游于凌达珺周围的我的灵魂，也非常纠结。不是吗？同一事物，可以有多角度，多层面的理解。慈禧太后曾经画赠曲阜孔庙一幅残缺的牡丹图。技法明显不足，却别出心裁地题曰：“富贵无边”，故而，这幅画便成了名画。呜呼哀哉！牡丹因为“残缺”，因为出自名人之手，便具有了“无边”的“内涵”，从而被世人传颂。大凡名人之作，无论水准，皆可以贴上霸气的标签，而赋予它高贵的含义。可是，对于断臂的维纳斯，却曾有艺术家试图为她续接手臂。然而，或举或抬，或屈或展，或假或实，均不理想，最终只好放弃了“追求至善至美”的初衷，而保留了原有的“残缺”……我的灵魂则反向思考：倘若维纳斯的手臂未曾断掉，那就绝不会有人把她的手臂敲断，然后宣称：“唯有残缺才是最美的”。由此可知：人间是非美丑的标准，本身也存在“残缺”。那么，究竟应该如何看待民间百事？卢汉晨曾经拼了命地付出，于是，便有人讥讽他，诅咒他。而今，他滑了一跤，仅仅滑了一跤，那些人依然在讥讽他，诅咒他，好像他生来就是要遭人讥讽诅咒似的。难道讥讽他，诅咒他的人，自己就是圣贤吗？而圣贤就一定是完美无缺吗？大家都包容一点，不是更能促使犯错的人反悔醒悟，从而顺利地返回正道的吗？
“唉！卢汉晨就是个傻吊，难道不知道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屈小西公鸭似的嗓门发出了感慨。他是不生气不开口，一旦开口，语气中就会夹带着浓重的火药味。而细致地推敲：他表面上是在责骂卢汉晨，而骨子里却是在咒骂赵桂花。他的真实想法则是：“你卢汉晨不是很聪明的吗？怎么就败倒在了赵桂花的石榴裙下呢？这是一道连小学生都能算明白的数学题呀！难道你拼了命的苦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爬上赵桂花的床？”
“这两个吊毛腻（俚语，意：什么玩意儿，不是东西）的现世包（俚语，意：丢人现眼的），作以人没有愧（俚语，意：作践人家----年轻人，不感到惭愧）的。人家卢汉晨还是个孩子！”根柱过来窜门了，因为恰好听到屈小西的话，便就势接上他的茬儿。显然，他与屈小西一样，也在谴责赵桂花夫妇。而对卢汉晨，则是“恨铁未成钢”。
“如果调换个位置呢？我是说，假定赵桂花是男人。”屈小西的还真是蛮有想象力的。
“反正，怎么都是男人吃亏！”根柱狡黠的眼睛里仿佛活泛着两只溜溜转的黑刺猬，脸上的笑容就像村东小河泛起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沿着他的蒜头鼻子和宽阔的嘴角荡漾着。
“根柱兄，您坐。”凌达珺则指着自己的床边，礼貌地招呼着。
“她要是男人呀......嘿嘿......肯定早已进去喝稀饭了。”根柱边说边坐下，扭头告诉凌达珺，“达珺，确实是赵桂花勾引了的卢汉晨。但是，追究起来，她肯定把全部责任都推到卢汉晨的身上的。这就是男跟女斗的结局。所以，俺向来不与女人交往。”
“难道你老婆不是女人？”屈小西的脑袋转得也不慢，接下来，又问，“照你的说法，没有公理了吗？”
“嘿嘿......俺也说不清。你觉得卢汉晨还能在俺庄待下去吗？”根柱灿烂着满脸的皱纹，一个劲儿地傻笑。
“母狗不调腚，牙狗不敢上。各取所需而已。歪痞换个地方，照样活得很自在，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肖子健则摆出了不容置疑的神情，似乎一切他都看得清楚明白。
“你是说，他爸爸把他带走，是唯一正确的做法喽？”屈小西插话说。
“大个子说的，话粗理不粗。”凌达珺解析道，“不管怎么说，卢汉晨的离开是时明智的，但是，当初，凭她赵桂花的抹儿高到天上去，卢汉晨倘若坚持不买她的账，也就没事了。”
“我看出来了，达珺对卢汉晨的遭遇偏重于惋惜，我也是。可是，我想不通的是：就凭卢汉晨那样一个模范人物，还要求我们向他学习呢，怎么就……”屈小西在钻牛角尖。
“呵呵，社会性的需要，抵御不了动物性的需要呗！”肖子健冷笑道。
“做法接近动物性，社会必然不容。卢汉晨继续在这儿待下去，就很难再翻身了。他爸的干涉，当然是为了保护儿子。”凌达珺如是理解。
“嘿嘿，犯了错误，只要挪个窝，问题就解决了。照你们的意思，把监狱搬到月球去，地球就彻底干净了？”屈小西杠起来，两颊憋得通红。
“呵呵，待科技发展到那一步，会有这种可能的。”凌达珺笑道。
“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多一些包容，大家都会过得很轻松。因为，谁都不是圣人。”屈小西锲而不舍。
“总的有个底线吧。”凌达珺说，“不过，赵桂花所为，确实也是无奈之举。假如婆家包容她，或许不会引出那么多烦恼来。”
“五更是独种，赵桂花如果不能生孩子，他家的香火就断了。“根柱歪着脑袋，脸上的肌肉也跟着被扭曲，胡须也跟着抖动“俺农村断香火可是大事情。赵桂花死棋没有好日子过的。”
“不管怎么说，赵桂花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可以笑了。”凌达珺并不为赵桂花的成功而高兴，“可是，卢汉晨怎么办？他太悲哀了，仿佛就应了那句话：‘爬得越高，摔得越响’。”
“赵桂花都不害臊，卢汉晨又怕什么？”屈小西气愤地说。
“赵桂花是本乡人，又是成人，而卢汉晨呢？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前程未定。”根柱说话实在，也很坦诚。
“他就是赵桂花两口子的牺牲品！什么‘借种生子’？尽他妈扯淡！”屈小西的龅牙似乎想要逃离牙床了。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老滋老味的肖子健对他人的事，历来懒得深究，故而，观点总是简单明了。
“但是，这个‘理’，不一定是真理的‘理’。”凌达珺因为多日没有睡好觉，苍白的脸上，悬挂着浮肿的眼皮，开口说话，眉头就会自动皱起来，“如果卢汉晨知道赵桂花的真实意图，或许就不会上她的当了。可是，他怎么可能那么老道呢？”
“哈哈……‘绕道最远，归途最短’。达珺，依我看：倒不如赵桂花公开贴出告示：‘招聘送子观音’。就凭卢汉晨的秉性，他也会奋不顾身的，顺道还解决了生理需求。从一开始就公开化，必不会引出那么多的枝节了，岂不皆大欢喜？”肖子健讥笑道。
“哈哈......越说越邪乎了！”根柱笑得大树叶脸一片灿烂。
“呵呵，卢汉晨的或许真会这样做的。”凌达珺亦被逗乐了，然而，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但是，赵桂花婆家的脸能否挂得住，就难说了。所以，不能从表面看问题的。何况，单就事情本身看，赵桂花荒唐，卢汉晨可怜，那么，究竟祸根在哪里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