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祁华的眸光黯淡无彩,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他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直到身边人的极力晃动与拉扯,才将他浑浑噩噩的情绪拉回来了几分。
他大意了,他没想到城中之人真的会在沿路布下陷阱。更没想到对方如何会有这么多爆破之物。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个念头极度尖锐,好像只要在脑海中一闪,整个空洞洞的心绪就会被刺的生疼。“夏客?夏客呢,还没有消息吗?”他声音断断续续的,嘶哑低沉,对着一直拉扯他的祁墨兰说道。
“将军,夏门主还没有回来,也没有讯息。”
“哈哈......哈......”司马祁华眼眶通红,他冠束因为爆破而断裂,导致头发四散而开,他一身红衣似血,周身被戾气笼罩,看起来各位骇人。他一字一句,狠狠的说道:“董晚!本将真是小瞧了你。”
话说完,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把扔掉手中的残剑,慌慌张张的身上来回摸索着什么。
“祁将军,前有炸药,后有追兵,我们兄弟死伤惨重,被围困在这了。”祁墨兰身后的参将大声报道。
这日月晷材质极其特殊,比玉石更为坚韧厚重,比金银更为通透明亮,但即使如此,不知道的,握在手上也只当这是件小摆件罢了。司马祁华拿在眼前,仔细摸索端详,他记得之前他那个护灵皇说过,这玩意认他为主,可以让神魂归于三界之外,是不是也可以让死者复生?
“可是.....我该如何使用?”司马祁华眼角淡淡的笑意骤减,他像只惊弓之鸟一般,额间的青筋毕露。白客等人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异常,以为他在思索解困之法,也不敢轻易唤他。
“不如,让我教你如何?”突然脑海中一个声音一闪而过,那声线极其淡,就像雨打枯叶,有种枝折叶残的凋零感。
司马祁华脸色哗变,自从枉死城回来,他早察觉出异样,总感觉不知某处被人窥视着。他心头一颤,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双目红煞的在意识中反问道:“怎么?听你的声音有点奇怪,莫不是受了重伤?”
意识中的雪华一征,他没想到对方直戳他痛点,自从在青木山他被花神重创以后,就苍老极衰,他急切的需要司马祁华那部分他曾经嗤之以鼻丢弃的灵魂,以及那鲜活年轻的身体。
“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关心我啊?”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伤你那人下手太轻了。”
“哼,逞一时口舌之争,又有何意呢?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不是一直想让我将桃夭夭给你还回来吗?”
“你....什么意思?她在哪?”
“哎.....你本就是我,你应该知道我对她的执念,可惜,她自从到了建安后,身体每况日下,她快不行了。我为了救她,耗尽了心力,才重伤如此。”
“...............”
“怎么?看来你不信我?”
“你会这么好心,专程来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想救她,亦想救你我。”这声音虽仍然苍老,但是隐隐的能听出一丝兴奋之意。
“.......你要我使用日月晷?”
“我只是在你需要的时候,恰逢的出现,正好还可以救下我们心爱的女人,又能让一切回到原点。这将会是你最完美的选择。”
“你需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只要你全身心的放松......放心,我会先解了你们迫在眉睫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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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董晚奋力的挣脱身边人的桎梏,他怒气冲冲一把揪住前面人的衣领,“你不说,只是引他来,不会伤其性命吗?”
眼前男子身型一凌,将那手腕轻而易举的就挣脱开来,那被大氅包裹在其中的样子,早没了先前的俊朗妖冶,而是变得雪鬓霜鬟,暴露在外的皮肤也如枯树枝般干涸粗糙,浑身瘦弱憔悴,毫无生机,唯有那双眼珠色泽冷的像琉璃珠子,仿佛可以穿透一切:“本君今天才知道,你如此的妇人之仁,多愁善感。荒乱中邪正本就难辨,一将成万骨枯,多少白发送走黑发,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得啊。怎么?心软了......”
“没有,只是,您就不怕真伤了他性命吗?不怕那样东西在硝烟中毁了吗?”
“呵呵......呵,怎么会呢?他的想法,我可是了如指掌。你可别忘了,这一步棋是谁教你下的。”
城墙下,不足百里,本将司马大军重重围困的庸军,突然散开,仿佛留了一道出城之路。
“将军.....不会有诈吧?”白客看司马祁华面色不善,与祁墨兰对视一眼,有些讶异,也不敢轻易打扰,只得悄声跟祁墨兰而后嘀咕道。
祁墨兰看着眼前逐渐锐减的庸军,一时也摸不准对方也干嘛,心中七上八下的拿不定主意。
当下,司马大军的几百精兵,由于爆破和围困已经不足几十。这些人早已浑身血污不堪,有的还身负重伤,完全没有劫后余生的雀跃,反而是因为惊疑更为压抑的气氛。
一时,连月恢弘破竹的气势,在此刻变的无比颓丧萎靡。
“走!”司马祁华声音稳如钟,无疑在这颓丧的氛围中添上了几分让人心安的情绪。
“司马将军!”祁墨兰双眼的瞪圆,正欲开口对上对方那笃定坚韧的眸子,心中顿时放心不少,也没质疑,大呵一声:“传令下去,做圈字状,迅速撤离,遇到敌军不要恋战。”
司马军队连月的常胜辉煌,此刻变得狼狈不堪。司马祁华不顾劝阻,执意要走在队伍最前端,一马当先的姿态突出重围。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响起了起来:“不要紧张,我说了保你解此困局,就绝不会诓骗你。”
“是吗?难道不是你利用董晚的复仇之心,在此设的局?你知道,我不会冒然赴约,必然前方.....会有他人替之。”
司马祁华的声音极其冷静,听得雪华心中极其不快:“故作镇定,你心中所想都瞒不过我。求我啊,求我教你用日月晷,求我将桃夭夭还给你。”
司马祁华许久才缓缓的开口,他嗤笑一声:“哼!求的人应该是你吧,你故意引我至此局面,无非是希望通过我的手用这玩意?我来猜猜,难不成,现如今的你使用不了圣器了?”
对方陷入一阵沉默,好半晌,那道声音才阴森森的响起:“......既然如此,你我互惠互利岂不乐哉?”
“我可以如你所愿,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
“自然可以,本君决不食言。”
“你要什么?这皇位,这天下,还是....桃夭夭?本君都可以给你。”
司马祁华心中愕然了一瞬,是啊,他到底所图什么呢?最初只愿可以和她长相厮守,在到后来,希望得这皇位,能护她鬓角无霜,一世安稳。但其实.......兜兜转转,这么多曾经近在以前的期许,他竟然一次都没有抓住,总是欲望更多,到头来,连最想要的都说不清楚了。
“啊.....对了,你要那个小兄弟复活?”
司马祁华回过神来,听见雪华由此一问,重重的点了点头。
“这个嘛!说简单却不是易事。生死有命,哪怕是大罗神仙也断不能逆天改命。不过.....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帮助那个小兄弟重回于世,瞒天过海。”
“需要日月晷是吗?说来说去,我还是跳不出你设的局啊?”
“呵....既然你心知肚明,何必如此废话,我教你用日月晷将那小兄弟救回,也可以将这大庸皇帝的宝座给你,甚至还可以把桃夭夭送回你枕边。”
“说吧,你到底要什么?”司马祁华打断他的话,他眼底划过浓重的不耐烦。
“别着急,时间尚未到。午时时分我自会去找你。”这句话伴随着明显的得意,脑海中充斥着桀桀的笑声,随后戛然而止。
司马祁华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抬头看了看秋日暖阳正当头照拂着大地,金灿灿的将触目之际的血洗黄土照的更为刺眼,现在已经未时,离子时不过几个时辰。他不知道所谓的那个前世,现在的建安王要利用他干吗,他只知道,无论他的前世是谁,这一世他都是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人。
“司马将军,莫统领的遗骸我们已经收拾完毕了,只是......实在是.......”这说话声音有些哽咽,听得司马祁华心头更为酸涩,喉头阵阵发紧,他声音哑的不像话,眼眶朦胧的看着面前那白布披着的轮廓上。
“好.......给我,我要亲自抬回去。”
华京城行宫内的雪华,开始还是枯槁苍老的皮肤,现在已经出现了溃烂腐败的现象,那暴露在外的肌肤斑点血腥,惨不忍睹。
“你,你怎么了?”寝宫内并无他人,只有先帝的私生子庸晚,如今的监国德躬皇子。庸晚看着眼前人在自己面前一点点枯竭、腐烂,那本还可见的五官也渐渐的面目全非,其上白骨若隐若现,只有那双淡色的眼珠,依然是空洞洞,冷冰冰的直视面前。他正蜷缩弓在床榻之上,瘦骨嶙峋,关节处像断了线的人偶一般,暴露在外的腿骨,看起来如像枯枝朽木,格外诡谲。
“很多年前,本君也是这样从一堆平凡枝叶中凝聚而成,万木争荣,这是这个世界的定律。没关系,这具身体用了太久了,过了今晚我就可以重生了。”
庸晚淡淡的看着眼前之人,很难想象可以和那个面眉如墨画,面如桃瓣,风流俊朗的建安王重合,他背过身子,干脆不去看对方那诡异的样子。
“那你好好休息吧,本王先走了。”
“等一下,如今还要写时辰,但是本君怕熬不到那刻了。你去,去给我找些年轻的血液来。”
庸晚身型一震,他肩头细微的抖动了片刻,最终闭上双眸,带着浓浓的不忍之色,还是点了点头。
这一日,行宫所有的妙龄宫女都离奇的失踪了,没人知道她们去了哪,只谣传那别宫深处,当年张娘娘住的院子中,久久徘徊着凄厉的哭喊声。
“不!!!不!!。”晴风连连后退,她带着哭腔,嘴角牵扯着模糊的笑,声音哽咽但故作轻松的说道:“不要用这个开玩笑,他,他人到底在哪?在哪?”最后那声在哪撕心裂肺,几乎是从腹腔中喷薄而出的。
于把总的手臂被晴风握的几乎要变了形,他不忍的背过头,正对上身后眼神空洞,司马祁华。他连忙抽出手臂,站到一边,对着司马祁华行了个简单的抱拳礼。
司马祁华神色淡漠,眼底晦暗无光的将那白布匹包裹的人型轻轻的抱到了床榻上。
晴风心中即使在不愿承认,但看到自己主子如此,那心底濒临崩溃的某根线,还是瞬间断裂开来,她泣然而下,脑海中头晕目眩,嘣的一声重重的摔倒了在地。
“将军,这.....您节哀顺变,这莫统领也要入土为安了。”祁墨兰眼睁睁的看着司马祁华呆立了半个时辰,在众人的眼神示意下,忍不住上千提醒道。
司马祁华目寒如冰,他的目光变得狠厉起来,重重的说道:“谁说他要下葬!让晴风放心,本将定会救的了他。给我把莫影的尸首看好了,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允许动他,否则军法处置。”
众将面面相觑,一时帐内寂静无声,只见司马祁华突然起身对着白客说道:“让李姬来见我。”
李姬是夏客水火门的传令洞主,她性情古怪,虽然一直跟着司马祁华,但几乎从不现身,以至于这么久,哪怕是军中首将也不清楚这李姬长相和芳龄。
白客神色有些为难的应下,李姬跟随的是夏客,住在火铳军军营中,军中各人都知道这位女侠,最不喜与人交涉,就连每日进膳都是独自准备。如今让自己突然去请,白客他到有些踌躇。
“李姬住在何处?”他出了主帅帐就拉着身边随兵问道。
这随兵生的健硕黝黑,他神情有些错愕,垂眸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道:“报告白督军,好像在火铳军营帐最后靠近野山的附近。具体在哪,兄弟们也不太清楚。”
白客垂眸刚一愣神,只见不远处一个明黄色身影缓缓靠近,这军中弟兄大多是黑灰银三色甲胄为主,即使主帅轻甲内也就是暗红或者墨紫,这一抹明黄艳丽夺目,在这沉重的军营内,显得格外的跳脱。
只见这明黄色身影下是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外罩披风将其包裹的从头到脚严严实实,这人低垂着脑袋,看不清其长相,只辨从身型辨析应该是个女子。
“我要见主子。”这声音老态龙钟,显然是个老妪。
“哦......嗯,这位大娘您是?李姬?”白客犹犹豫豫的,他探下身子,想看清这女子面相。
“.....无礼。让开!”李姬虽然瘦削,但这句话说的中气十足,十分稳重,能看出其深厚的内力。
“哦,是在下冒犯了。您来的恰好,司马将军正好有请。”白客有些讪讪的,赶忙让开一道,供李姬通过。
营帐内,司马祁华背手而立。李姬在其后恭恭敬敬的行礼道:“主子,您找我。”
“莫影......死了.....莫然失踪了,夏客如今也杳无音讯。”司马祁华的这句话虚弱无力,就好像在喃喃自语,隐忍着巨大的悲伤情绪。
这声叹息不易而闻,随后是一片静谧,好似空气都凝固了。过了许久李姬那苍老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莫然没有失踪,他在给主子准备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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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华京的建安国,雪鹰鬼鬼祟祟的埋伏在地牢入口处,他将身子压得极低,几乎蜷缩在地上,那伸出来的手枯瘦如柴,指尖几乎白骨可见。他颤颤巍巍的似乎极其费力的推开铁门,因为用尽力气,嘴角还发出呜呜鸣咽声。
他本就是雪华养在人间的一个怪物,雪华身负重伤后回到建安第一个用以吸取灵气疗伤的就是雪鹰,之后他将之前豢养的妙龄少女全部吸食殆尽,唯一遗留下的就是雪鹰耗尽心神护着的安然郡主。
安然自从被带回建安后,就一直被单独关押再此,她时而清楚时而糊涂,整个人的状态极其不好,显然她已经认不清眼前人的身份了,在她脸上平淡如水,苍白如纸,无论是悲哀还是恐惧都看不到半分,好似一具行尸走肉。雪鹰知道,建安王为了方便管那些少女都是会抽走她们的一魂一魄,让她们不会思考只会单纯的行使命令,心智如七岁孩童,行为如提线木偶一般。
雪鹰很想在唤一声,他费力的张开嘴,确发现连呜吟声也发不出来了,显然他的喉头已经被腐蚀了,接下来会是他的嘴,他的眼睛直到他的意识全部腐蚀消融,他无比眷恋的看着眼前的安然,这个他一直照顾,妄图保护一生的女子。
他要在他保持神志前,将自己剩余的魂魄放到安然身上,这是他最后可以为安然做的,也是他唯一可以想到保护安然并活下去的办法。
安然感觉整个人好像做了一场缱绻的美梦,在梦中她拥有一切她想要的,父王、权势、司马祁华,因此这种意识逐渐恢复的突如其来,反而让她如身中冰锥一样冰冷刺疼,她有些痛苦的活动了全身僵硬不堪的身子,骨骼的咔嚓作响让她顿时清醒过来,她猛地睁开双眼,环顾了下四周,随后用尽全身力气的撑了起来,强大的求生欲和恨意让她完全无视了身体的疼痛感,她踉踉跄跄的几乎是半爬半跪的朝着有亮光的地方前行,过了好半晌才撑到了铁门前,那刺眼的日光让她顿时泪流满面,眼前漆黑一片,她一手捂着眼,一手往前摸索着,那本是雪鹰躺着地方,如今触手之处已经是堆黄沙泥土。
“郡主,小侯爷派我来接您了。”不知谁的声音在安然耳边突然响起,她微微的眯着眼,一个男子的身影在她面前逐渐放大,但是依然辨析不清面相。
“你.......你是,你是祁华哥哥的,人?我,我在哪?”安然断断续续的,她许久未发声,喉咙好像堵着什么东西,若不是莫然的好耳力,寻常人根本听不清。
莫然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他皱了皱眉头,从地上捡起一件黑袍,黑袍抖动刹那沙土飞扬,他将袍子搭在了安然的肩头,这才将她一把拉起。这黑袍正是雪鹰最后穿着的衣物,裹在的安然身上,就好像雪鹰给予她最后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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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祁华一个人坐在营帐之中,如今夜幕渐黑,营内烛火影绰昏暗,那烛火照的的饭菜已经放的冰凉。距离凌晨不过两个时辰了,按照约定若要解困局,救大夫人和莫影,就必须答应建安王的要求,他不知道这要求是什么,就是因为不知,心中才会有虑,他拿起日月晷在手中来回抚摸着,对那人的要求也猜测出了七八。
他垂眸深叹口气,嘴角附上一丝苦笑,“呵,这种等死的感觉真不好受。”这思绪飘远直到李姬的出现。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现在的李姬双眸似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着一袭白衣委地,一头青丝用蝴蝶流苏浅浅倌起,神情淡漠,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即使理智如司马祁华,看到来人刹那已经完全挪不开眼了。
“主子,属下像桃姑娘吗?”李姬的声音轻柔淡雅,和之前的沧桑沙哑截然不同。
司马祁华愣愣的点了点头,因为自己的失神而无奈的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辛苦你了,人人只道青木山遗孤夏董二门主易容术天下第一,其实不知道的是,他们的易容术大多还是你这位抚养者教导的。”
李姬眼神空洞神情淡漠,好像对方说的和自己毫无干系。“主子过誉了,谈不上抚养,只是当时他们被带到府中的时候,年岁尚幼,给他们做过几顿饭而已。”
“你年长他们不过几岁,确自小成熟稳重,家父一直对你都称赞有加。可惜你闲云野鹤不愿拘束。无论如何这次你愿意助我,司马祁华再此谢过了。”司马祁华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了个半身大礼,可看对其敬重。
李姬微微颔首,抱拳回道:“主子还有要交代的事吗?”
司马祁华神色划过一丝不忍,眸底晦暗无光,最终只得背过头朝着那酷似桃夭夭的身影缓缓的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