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庸三十七年初春,庸烟两国终于结束了长达四年的战争。
那些满是硝烟与血腥的过往,那些白骨森森尸海遍野的地狱,在这一世都没有出现。大庸官兵并未长驱直入,兵临烟国都城。烟国守将也并没有拼死抵抗。
百姓并未过于遭到牵连,战士们也并未过多兵戎相见。
赵志阳手举“赵”军大棋,正站在城顶处,俯瞰眼底的一切。
三个月前,大庸军马大元帅育德侯爷司马祁华,突然在战场倒戈,挟三皇子胁庸王,庸国王朝上下一边哗然,实乃大逆不道犯上作乱。
庸兵作乱,大烟本可以得以休养生息,烟王欲打算使臣前往庸兵大营玉门关,与司马祁华商议议和之事。谁曾想,赵志阳率平南王十万私军,突然强犯大烟都城,将整个烟国皇朝一举控制。
赵志阳与朝中赵老将军,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大烟国君当场毙命,前烟王血亲族人上下一百七十八口被绞杀了足足三天三夜,那漫天的大雨硬生生的冲刷出一条血海。
但赵志阳善待投城将领,善待城中百姓。他在大烟百姓心中一向是威望素重,在朝野中更是权重望崇。这场战役耗时四年,这两年来,为了补充军粮,庸王更是下令征敛无度,烟国上下上至一品大员,下至妇孺稚子,都早已苦不堪言。
所以,不同司马祁华的大逆不道,赵志阳的一切行为在百姓眼中却成了仁人志士的大义之举。
一个月后,赵志阳正式登基,取而代之,更改国号为“归”,归国都城更名为“雁来”,国君尊号赵挽皇。
而这厢平南王也一反常态,对建安国俯首称臣。将漳州并到建安国界之内,并将一封罪己诏,谢罪于天下。
罪己诏上清清楚楚记录着,大庸国君如何昏庸无度,当年自己如何为虎作伥。直指青木山一派百名修士,一夜被灭门的隐情。而青木一名女修是他和庸高祖的救命恩人,庸王恩将仇报觊觎对方的美貌,将对方强行关押在别院内,还强迫其发生了关系,甚至这名女修还怀有身孕,生了一子。
庸王唯恐天下知晓,将这名感刚刚生产完的女修毒杀致死,还将别宫的几十名婢女仆役秘密处死。
建安王依然慵懒的躺在春秋宫的船板上,此时明月皎洁,春风和煦。他手握着泛着莹莹碧光的夜光杯,也不饮尽,只是就这样来回的把玩着。
自从建安王游历归来后,行事就有悖常理,春秋宫再也不是夜夜笙歌,穷奢极欲。他解散了所有春秋宫的歌姬舞蹈姬,将本来金碧辉煌繁而不实的春秋宫上下,完全改变了样。、
一个湖中半岛,甲板连天的奢欲迷境,改成人人称叹的世外桃源。
没有了不分品阶,百官同乐的酒池肉林,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幽意碧森繁花似锦的庭院,没有了衣不蔽体,缓歌漫舞的脂粉女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寂寥。整个春秋宫几乎无人侍奉,建安王几乎被让任何人靠近。
唯独一人,是他游历带回来的。
本来以为建安王也只是一时新奇,不得长情,可是这女子到了建安转眼已经快一年了,一直住在春秋宫内,几乎无人得见真颜。
百姓说这女子定是九尾狐仙转世,将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建安王迷得是神魂
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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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雪鹰奉命将人引去了观月楼。没多久就收到了主子的暗信,让他速速离去。
他是记得,司马祁华走了没多久,桃夭夭就独自一人追了出去,晴风和莫影担心不已,也出去寻人了,竟然将他一人关押在竹舍中。
次日天光昏亮,也没有人回来的消息。直到主子传信,他才匆匆逃离了竹舍。那会子已是清晨,空气薄薄的湿雾让他躲在竹林深处,没有让来人发现踪影。
他看见马车后是莫影和夏客一脸讳莫如深担心不已的样子。
他实在好奇。就偷偷又跟了回去。到了竹舍,只见司马祁华将桃夭夭小心翼翼的怀抱下马,抱了进去。晴风满目通红的跟在其后,肩膀抖动的厉害,似乎还在哭泣。
他有些疑惑,虽说各为其主。但是他对桃夭夭一直是心怀愧疚的,他恨各国皇权世家,也甘愿被雪华仙君利用,但是眼看这女子世世悲苦,终究是动了不忍之心。
让他更是惊奇的是,好像他的存在可有可无。竟然没一人去关心邱雪鹰或者说是邱冥的去向。待他还想看清始末,雪华的暗信再次催促入耳。
等他匆匆离去赶到观月楼之时,就几乎惊愕掉了下巴。他是知道春雨也就是锦绣原先是一直跟随雪华身边的,而雪华仙君即使后来作为建安王是出了名的酒色国君,都从未碰过春雨一分。
而这会子,只见雪华怀中拥着春雨,一排怡然自得的样子,眉眼弯弯,看起来心情大好。看着春雨的侧面,眼眸中竟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温柔。
雪鹰愣愣的站在原地,背着光晕,惊愕的下巴竟然泛着亮光到异常清晰。“傻站这干吗?车备好了吗。”雪华虽然这么说,语气中竟连一点责备的意思都没。
“哦,哦。主子,都准备好了....我们去哪?”雪鹰懵懵的问着,“对了,那个春雨她怎么了?要不我来吧。”说完,雪鹰准备上手去接过昏睡的春雨。
雪华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说:“放肆!她是你能碰的?”话语间,他再次温柔的望了眼怀中春雨,稳稳的走过雪鹰身边。
雪鹰:“……啊?”
临走之际,雪鹰想起了还关在观月楼密室的安然,支支吾吾的跑到雪华跟前,犹豫的正欲开口。
雪华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将那个安然带上,她还有用。”
他们此番出巡带的人并不多,大多数暗卫影侍也都是留在了青木山一带,黔城郊外,并未随他进城。他们此次出来,打的是建安王微服出巡,游历天下的幌子,反正建安王说白了就是个挂名皇上,一年到头好几个月都不在建州,文武百官乃至黎明百姓也习惯了。
就这样,他们这一行人几乎是快马加鞭的出了庸国地界,往建安驾去。
一路上,雪鹰恍惚中有一种自己是畏罪潜逃的感觉,认识主子这么多年,一直见他都是端着一副仙人之姿的样子,从未有过如此慌慌张张的行事,就好像偷了什么至宝,怕被人追了上来似的。
这一路,春雨一直睡在建安王宽大的马车上,贴身侍卫也都见怪不怪,以为皇上新宠的美人。可是这美人,好像身体不大好,自从雪鹰回观月楼见到以后,就一直昏睡在辇驾之中。
期间,随行御医温康旁敲侧击询问是否需要他们诊治一番,免得这姑娘带了病气,影响了皇上,都被建安王呵斥一番。
别说御医了,就连贴身侍女建安王也未允踏入车辇中半分。这车内女子的洗漱更衣竟然都是建安王亲自去做的,众人一阵惊心胆颤,也不敢提出有异,只得非礼勿视,假装看不见。
久而久之的,大家也就安心赶路,竟然用了不足一个月就回到了建安国地界。
桃夭夭一直都昏昏沉沉的,她每每想清醒过来,就好像又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意识,整个眼耳口鼻都被人蒙了起来,感受不到周遭,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有时候她惊恐的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所以魂魄在黄泉外飘着。
直到,一个午后,她清晰的可以感受自己正在活动的手指关节,她有些欣喜的发现自己全身的感官在慢慢恢复。她好像躺在一个非常安静,舒适的地方,四周空气还到处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气。
她感觉眼皮很沉,沉到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四周白亮亮的,刺的她眼睛一阵酸疼,连忙又闭了上去。
紧接着她听到一个好听的声音,这是个男子的声音,如旷古幽兰,沉稳空灵。“去,将四周帷幔放下,遮住些光亮。然后,你们都出去。”
听到这话,桃夭夭再次尝试着缓缓睁开双眼,一张昳丽的面庞就这样措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帘。
她突然觉得头疼不已,脑海中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挣脱咆哮一般。这男子语气极尽柔情,话语中好像有种力量能让她感到丝许平静。
他温情脉脉的说:“我在这,别怕。”
桃夭夭满面苍白,费力的张了张嘴,用了好半晌,才得以从丹腹之处蹦出了几个字:“你,你是谁?”问到这里,她突然愣住了,她茫然环顾了下四周,有些惊慌的喃喃道:“我,我是谁?”
雪华嘴角微微的抖动,他强压心中的大喜,面上装的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紧握住桃夭夭雪白的双手,柔情似水,眼眶红润的回道:“夭夭,你忘了我吗?我,我是你的夫君啊。”
“夫?夫君....”桃夭夭懵懂的盯着这张脸,确实好生熟悉,但不知为何,这张熟悉的面庞并未让她心生亲切,而是一种油然而生的惧怕。
她有些防备的垂下眼眸,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轻轻的出声确认道:“
你叫我夭夭?你说,你是我的夫君。那,这是在哪里...”
雪华佯装没看不见桃夭夭眼底的疑虑,温情蜜意的巴不得将桃夭夭溺死自己怀中。他强压住这种变态的占有欲,装的无辜心痛的样子,悲情的说:“这里是建安国,而你,是我建安王唯一的皇后,桃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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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个月前,司马祁华一直守在“桃夭夭”的身边。他几乎夜不安枕,如玉的面庞,生出来一圈细密的须根,眼底处的青紫也越发明显。
莫影看着主子这样,担忧的出声:“主子,小侯爷。您都好几日没有合眼了,夏门主不都说了吗?桃姑娘已经有了气息,只是魂魄刚刚回体,醒来想必还要有些时日。我和晴风会守在这的,属下求求你,您回去休息一晚吧。”
司马祁华缓缓的摇摇头,没有接话。
晴风站在一侧,谨慎的拉了拉莫影的衣袖,将其拽出了屋子。
出了房门,夏客正侯在门口,对着晴风抱了抱拳,道了声谢。晴风双耳一红,避去了目光,转身又回到了房中。
莫影看着晴风的背影,心中一阵烦闷,莫名的对这个夏客越看越不顺眼。
“哎呦,夏门主,有话吩咐就是,这还鬼鬼祟祟的托人唤我出来做甚?”莫影话语中有些冷嘲热讽。
夏客知晓莫影是担心小侯爷,这会子被人拽了出来,心生不悦也没多想,只是小声回道:“主子如今这样,我实在不好打扰。不过,此事事关重大,想与你商议一番。”
莫影点点头,看着他,等着下文。、
夏客继续说道:“其一,三皇子等人这会子已经出了大庸地界了,小侯爷要是在不走,可就什么也来不及了,几年的筹划将毁于一旦。”
莫影闻言也是一脸忧愁的回道:“我知道啊,可是你主子这样子。哎,除非桃姑娘当夜就醒。哎,你不说桃姑娘无大碍了吗?这怎么到现在还这幅样子啊。”
夏客摇摇头,思索半晌说道:“我也不知,那晚那蒙面姑娘说,桃姑娘之前也这样回魂过,所以可能不会立刻醒来。但是,我和了然大师给其把脉,发现桃姑娘脉象正常,气息悠长,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醒了醒了,主子,醒了。”就在这时,屋内传出晴风的惊呼声。
莫影和夏客对视一眼,鱼贯而入。
只见司马祁华此时正深情款款的拉着桃夭夭的手,眼眶湿润,嘴角微微的颤动着,声音嘶哑压抑着激动:“夭夭,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桃夭夭眉眼轻挑,神色还有些木木的,她环顾了下四周,眼底带着些许戒备,不过转瞬即逝,快的让人以为产生了错觉。
随后,她一把靠在司马祁华的怀中,柔声似水的唤出声:“祁华,我头好疼。”这声音酥酥麻麻的,和往常的桃夭夭语气大相径庭,司马祁华闻之一愣,不过当务之急是桃夭夭的身体,也就没多想。
晴风眼含热泪的半跪在桃夭夭床前,看着羸弱的桃夭夭,兴奋的说道:“桃姐姐,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渴不渴,我去给你准备吃的。有没有哪不舒服?要不,奴婢先给你洗漱一番。”
桃夭夭面容淡淡的看着晴风,盯着半晌,才突然再次依偎在司马祁华的怀中,语气中带着娇羞的说:“祁华,人家头好疼,好想休息一下。”
“主子,我看桃姐姐还是不舒服,夏门主正好进来了,让他看一下吧。”晴风心底有些生疑,总感觉面前这个桃夭夭有些不对,想必是因为刚清醒来,还未完全恢复神志。
司马祁华收起了眼底的柔情和面上的喜色,他静静的看了眼靠在自己怀中的桃夭夭,对着夏客点了点头,轻柔的将桃夭夭放平在床上,站在了一边。
一炷香功夫后,夏客收好了药箱,接过清风递来的锦帕,用其擦拭了下额头的汗珠。
床榻上,桃夭夭刚刚被施了针,助以调理气息,活血补气。现正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客这边刚起身,晴风就上前,除了递给夏客帕子,同时贴心的给桃夭夭掖好了被角。
司马祁华这边,刚刚洗漱了一番,恢复了几分神采,此刻正坐在外堂喝着极苦提神的陈茶。
“她怎么样了?”司马祁华余光瞥见夏客,出声问道。
夏客将手中药箱放在茶案上,回道:“桃姑娘刚刚恢复神志,有些不适也是正常,属下已经给其施针用药,不日就会完全康复,请主子放心。”
司马祁华面上已经没有了刚刚的担忧,竟然也不在追问下去,他端起苦涩的大碗茶水一饮而尽,接道:“很好,那就准备准备,明晨就出发。”
夏客一脸惊疑。
“这么快?”莫影听到忍不住惊呼出声,他不解,主子最是心疼桃姑娘的身子,如今这人刚醒,还未大好,就长途远行,实在是稀奇。
“怎么?你们不是希望我即刻启程吗?这事情也办的差不多了,人也寻到了,还不走,待等何时?”司马祁华的声音冰冰冷冷的,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样子。
夏客和莫影顿时噤若寒蝉,互相对视一眼。
“夏客,你即刻启程去禹州。这会子,莫然和董晚会带着我族的令牌,将庸烟国界设了重重路障。你去,想个办法把齐临飞给我绑了,在易容成他的样子,跟在三皇子身边。”司马祁华对着夏客厉声吩咐道。
“夏客领命。”夏客抱拳作揖,正欲转身离去,在门槛处突然停了脚步。他好像刚想来什么似的,砖头对司马祁华和莫影说道:“主子,抱歉,我刚刚想起来,我之前跟莫影的交谈,只说了其一。其二本也不准备打扰主子的。”
“对对,你刚说其一是我们要迅速启程。那其二是什么?”莫影也在一边接话道。
“嗯。”夏客点点头,说道:“其二就是,那个知府刘大人寻到了。”
“这么大的事,怎么这才报上,人呢?”司马祁华疾声厉色的训和道。
夏客有些迟疑的低下头,解释道:“本不敢确认,只是近日底下门人才确认身份,因为这刘大人死的地方确实有些蹊跷。”
“你说,那个刘安死了?”莫影惊讶的问道。
“是,刘安失踪后,暗卫去了他的远在建安的故居,到那里先前并未发现刘安踪迹。直到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大半夜出现在刘安故居处。暗卫觉得奇怪,也不敢打草惊蛇,就暗中跟着,发现这人是,是神医温善。”
司马祁华猛然站起,他难以置信的确认道:“是他,怎么会是他。”
“暗卫也觉得匪夷所思。就一路跟着,发现这温善先生居住的地方在建安的郊外,荒无人烟。温善在刘安故居好像找到了什么东西,就连夜回到住处,在住处将这样东西交还给了当时已经奄奄一息的刘安。可惜暗卫不敢靠离太近,所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听清温善和刘安只见交谈的内容。只知道,不到一个时辰,温善就将刘安的尸体,偷偷摸摸的葬在了住处后山的树林里。待温善葬好尸首离去之际,暗卫不放心,又确认了下身份,才敢确信是刘安无疑。”夏客清晰的将来龙去脉对着司马祁华说了一遍。
司马祁华疑道:“那,那样东西,可有找到。”
夏客摇摇头,“没有,他们翻了个遍,也没寻着。”
一时,屋内寂静,几人绵长的呼吸在屋子内都算是大的动静。
好半晌,莫影出声打破这安静,他支支吾吾的说道:“主,主子,我怎么觉得有些让人起鸡皮疙瘩啊。这刘安,陈老板还有那个师爷,还包括那个温善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起来风马流不相及的几人,竟然都认识?那个师爷,也不知道莫然审问的怎么样了,要是邱...”他本来想说邱冥的审问手段天下第一,要是他在就好了,可是话到嘴边,突然想起,这个人的身份也是成迷,不提差点忘了,自他们上次回来后,这个不知是邱冥还是邱雪鹰的,又已经失踪了。
司马祁华冷冷的目视前方,他本是如玉的面庞由于最近的心神俱耗,显得有些沧桑。他摇摇头对着夏客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到了禹州,将这事跟莫然说一下,问问那个叫陆彦青的师爷,问出什么重要讯息没有。”
待夏客离去,司马祁华又对着莫影做了上前的手势。莫影虽是疑惑不解,但还是连忙凑了上前。
只见司马祁华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就见莫影的脸色哗变,几种情绪肉眼可见的在脸上来回切换,好不精彩。
司马祁华说完话后,拍了怕呆若木鸡的莫影肩膀,好像所有隐忍的情绪,都化这一掌之中,手劲极重,险些将莫影拍倒在地。
他有些不耐烦的对其挥了挥手,说道:“杵在这干吗?还不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