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风在门口战战兢兢,不知道是进是出,犹豫了片刻想想还是保命重要,正在准备踏门而出的时候,她听到桃夭夭在屋里的一阵疾呼:“晴风,晴风。”
晴风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情不愿赶忙答应着:“哎,姑娘,奴婢来了。”
她急慌忙张的推开房门,进去一看,傻了眼,哪有什么楚楚可人气质如兰的大烟美女,站在面前的女子头发用珍珠发簪高高束起,身上的绸缎带摆衣裙也换成了个利落的窄袖绯绿短衣,下穿着米黄生绢裙,配着双小鹿皮长靿靴,腰间还系着系着一条蝴蝶结长穗带。随着房门的打开,秀发和穗带和着清风舞动,斜阳洒在屋内,照着发上的珍珠闪烁着莹莹的光华。女子不施粉黛,确淡上铅华,有一股子巫山云雾般的灵气。
“桃姑娘!”晴风带着疑惑开口叫道,这些日子那个似水如月般清冷,如花似阳般明艳的的温婉美人,这会子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精神焕发。
“晴风,给我想办法通知你家主子,我要出门。”桃夭夭的声音一反连日的温柔,这回显得掷地有声,不容反驳。
桃夭夭硬是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有些犹豫的支吾开口:“姑娘,您这是。哦,对了对了,您给的首饰和绣帕我一大早就......”
“我知道锦绣斋陈老板前些日子已将店铺倒卖,现一家老小连着身怀六甲的妻子离开华京了,你问遍周遭都表示不知去向。是吧?”
“啊...啊,是是!您是如何?”
“晴风,有些事情我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我时间不多了,你只要帮我转告你家主子。”桃夭夭看着面前仍然傻愣着的晴风,放缓了口气:”你放心,他会同意的,因为这是他欠我的。”
二个时辰后,偌大的镇国侯府就炸开了锅,很多下人都在底下窃窃私语,直到传到了侯府大夫人的耳朵里。
“你说谁大摇大摆的离开了侯府?花蕊?”
“哎呀,夫人,就是那个世子要来的妾侍。您之前给赐名了,本来叫什么桃夭夭的。”张嬷嬷在一旁提醒道。
“哦,对,不说那丫头是个只会点武功的愚笨妇人吗?”大夫人回忆了片刻继续说道:“她从哪来的通牌?怎么出去的。”
“据说,是穿着一身骑装混在了侯爷的侍卫群里,到门口的时候,守卫的觉得奇怪想拦下来,没曾想她竟然一溜烟就跑了,侍卫以为是哪个偷东西的小贼,赶忙禀报了大管事的,这查来查去才知道。”
“等一下,门口的守卫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女人都拦不住?”
“哪能啊?大夫人,据说是,是莫影拦着守卫追的,说是自会处理,但守卫不敢造次这才传了上来。”
“莫影?他怎么会管这摊子事。如兰,之前不是说祁华纯粹一时新鲜嘛,这几月压根就没踏足过绕梁轩半步啊。”
“是啊,这侯爷和世子早早的出了门,这都申时还没回来呢。也不知道这事情世子是知晓还是不知,李德东这实在拿不准主意,也不敢贸贸然出去寻人。怕万一,这要是世子默许的,这......”
“你告诉李德东,派几个暗卫悄悄给我去找,找到了能带回来就带,带不回来就自行给我处置了。”大夫人眼底划过一丝戾色,低声道:“这事不要让世子知晓,把花蕊身边的那个丫鬟给我带来。哎,我这儿子啊谁也猜不透他那弯弯绕心肠,这少了个侍妾事小,不要坏了他和安然的婚事是大啊。”
这边,桃夭夭出了侯府大门就直奔城西郊外,她是知晓的,因为她是实实在在的在浮世中走过三遭的。
第一遭,大庸侯府世子爷和烟国第一美人桃夭夭在佛语大会认识后,就情投意合,还私定终身,让四国一片哗然。
豆蔻年华的桃夭夭早在出生就和赵将军家的小公子结了娃娃亲,赵小将军那时不过刚过弱冠,就已经几次随父征战沙场,并有了军功,是当时烟国适龄贵族少女心中合适的结亲对象,谁知赵小将军对比自己小了6.7载的桃夭夭一往情深,到了弱冠都不曾有过一房小妾,一直在等桃夭夭及笄完亲。
桃夭夭及笄那年,本应和赵小将军两人秦晋之好,鸾凤和鸣,确被大庸侯府世子爷以联姻为由坏了婚事,后来才知两人早在两年前的大会上就已经心心相惜了。这两年他们也是借着各类朝中盛会和书信频频往来,诉说钟情。闻言桃夭夭的婚事,司马祁华更是奏请大庸皇上建议加强两国之间的姻亲往来,并自愿承担使者来烟觐见。
朝堂上,司马祁华提出大庸和亲意向,烟王自是毫不犹豫,四国无论从兵力、财力、疆土面积、发展力等各方面来说,庸国都是首屈一指的,得到大庸庇护,更是能如虎添翼,保障边境百年安稳。
司马祁华诚意满满,并愿意迎娶烟国女子为正妻,成为大庸和亲对象。烟王更是喜不胜收,这位大庸世子未来的小侯爷本就人中龙凤,又是权官达贵、名门望族。烟王当即属意让自己的荷月公主嫁给这世子,想来一个公主嫁给大庸侯府,也是不辱没了。
可是在朝上,司马祁华确当众跪谢,提出自己早心有所属,爱慕对象正是那侍郎千金桃夭夭。这桃夭夭和赵小将军的婚事可是当年自己一手指配的,赵将军在朝中是手握军权,对皇室又更是敬忠爱国,本就存着三分忌惮两分敬重,所以才将的皇后的外甥女指婚给赵小公子-赵至阳。
烟王面上沉静,内心却是极度不喜,一面自己的女儿被当众拒绝,实在是面子过不去,但又忌惮对方身份不好发怒,二是这大庸世子来这一出,硬是把自己架到了两难境界,不免有些迁怒这桃侍郎。
这桃侍郎本就是个愚衷迂腐的,闻言更是大惊失色,在朝上直接上演了一场为维护女儿清白,为表自家衷心的哭闹戏码,激动时更是在朝堂上差点晕厥过去,直接吵得烟王头疼病犯了,当即退了朝。
一场朝堂使臣觐见会硬是爆出几个大料出来,好事不出门,这荒唐事天下尽知,一时间整个烟国百姓都口耳相传,都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桃侍郎是极其疼爱女儿的,回到府中连夜审了平时照顾嫡小姐院里的仆人,确实证明小姐私下是和那大庸世子有过书信往来,之前几次交流更是偷偷见过面。知道这消息后,他爱女心切,直接气的告假了在家睡几天,还硬是没有骂上桃夭夭半句。
桃夭夭从小视作桃家的掌上明珠,虽从小习武连棍,也都是为了强身健体之用,自幼性格温和甚至带着些懦弱,一面他确实爱慕着仪表堂堂的司马祁华,但同时又对光风霁月赵小将军存着愧疚之心,他又极其孝顺敬爱父亲,看到父亲因气卧床,心痛不已。左右为难之际直接修书一封给了还在官驿中住宿的大庸使臣。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悒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本是诉说下爱别离的情难之苦,望世子一世珍重。
那大庸世子看到这份来信,悲愤不已,想着桃夭夭的处境直接上了赵将军的家门,丛谈望取消婚约。
赵将军一家忠烈满门,当即感到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忿极还对大庸世子一行人直接下了逐客令。这司马祁华自幼被国民捧做人中龙凤,身份显赫又是庸王派来的使者受到了这样的对待,想着求亲求亲不成,甚至连心上人都闭门不见,只觉自己多情却被无情恼,带着人没几天就班师回朝了。
司马向岚知晓了司马祁华在烟国所发生的过往,气的不打一处来,一面气自己儿子不争气丢了大庸和自己的颜面,一面看着儿子有气无力,受情重创的样子又觉得心疼,只得将司马祁华关在祠堂中,让其自我反省。
这司马家功绩满满,世袭几代又都是朝中重臣,司马向岚还曾任当今庸王的伴读,从小相识。庸王虽然对此次司马祁华的差事不满,但看着莫逆之交满面苍白,满口一个不孝子,养不教父之过,顽劣犬子让陛下蒙羞等等,跪在面前请罪一请就是几个时辰,气也消了大半,毕竟自己也是对那小小年纪就满腹经纶的侄儿有着惜才之心。
转念想想,到是觉得此次和亲不成未必是坏事。如今神州大陆划分四方。东北方向最大的一片疆土面积径划在了庸国地界,西边是神秘的巫瓦国,巫瓦传承最长,确一直保持着与外界不通婚,罕往来的习俗,疆域面积虽不大,确临山而居,多少珍稀药材都产自那里。
而南北边一个是建安国,这建安王昏庸无道,也没什么野心,正北边的建州还比邻漳州,那漳州正是平南王的封地。平南王知晓建安王贪慕女色,平时也没少给其送佳人。两国来往之间,建安王一直也对大庸有着俯首称臣之态。
而最南边的几个岛屿国就是烟国了,烟国虽然疆土面积是四国中最小的,但是国民一直临海而居,又是最早和番邦有着贸易货物往来的,自是国强民富,这大庸王早就有了觊觎之心。这和亲是桩互惠互利的美事,但此次世子出使受辱确更是可大做文章。
想明白这茬后,庸王对那司马祁华也就小惩大诫一番。为了安抚,反而还将安然郡主指婚到了侯府。
这安然郡主一直心系司马世子,平南王也看重侯府家室,大庸最有权势的两个家族更是欣然接受。大庸男子只要到了舞象之年就可以安置几个妾侍,但是必须到了弱冠方可娶正妻。
这安然郡主和司马世子同年,还须过个三年方可成亲。但她一直在华京居住,侯府夫人又是看重,久来往之这侯府的下人都将那郡主已然看作了世子夫人。
再说那烟国,虽然民风开放,但已有婚约的女子还与别国男子不清不楚,女儿家的清白毕竟是着了污点。这赵小将军到是浑不看重,依然愿意如约娶亲,但是桃侍郎毕竟是个迂腐正直的,只觉自家家风不清配不上那忠烈之后,带着桃夭夭上朝谢亲去了。
这烟王本来就因和此次大庸结亲不成而郁愤,一股气堵在了胸口,当即给桃侍郎一个教女不善,家风不严的罪名直接降到了御史,还贬到了偏远的晋州。
从烟国燕京到晋州,长途驱车需一月有余,路上道路崎岖颠簸,桃侍郎又心中郁结,到晋州上任没多久,就因水土不服卧床一病不起。
在晋州的这三年,桃家因此事备受冷眼,桃夭夭一直侍奉父亲床前,眼看着一个正当年的一品大夫变成了如今缠绵病榻的迟暮老人。
一年后边境来犯,大庸7万大军直取风城,一时边疆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桃夭夭更是从当年的烟国第一美人变成了人人嗤之以鼻的第一祸水。
这场仗来来回回打的一打就持续了两年,这两年来多少的将士无辜送命,多少的百姓流离失所。终于在第三年,大庸世子与安然郡主大婚,庸王与烟王签署了边疆协议,战争终于结束了。
而桃夭夭的父亲也终于在这年的春分之后撒手人寰了。这三年桃夭夭尝遍了人间冷暖,看透世态炎凉,至此无情成殇。当年的那个天真烂缦艳若桃李的青春少艾,沧桑确早写满面庞。
桃夭夭独自坐在父亲灵堂,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她唯一的寄托,现确已和她阴阳两隔,夜,圆未圆的明月,一片透明的灰云,淡淡的遮住月光,房廊之上,仿佛笼起一片轻烟,惨淡的光确柔和的洒进灵堂。桃夭夭身处其中,早已干涸的双眼空洞的看着面前的火光,此生漫漫,可余生又该为谁而恨?
恍惚间,她好像想起来多少年前的繁花桃林,那如玉般的少年,如梦般的初遇,那如铃般的心跳,恍如隔世,已不真切。
桃夭夭举起一边的酒壶,对空长笑,苦涩的饮下杯中酒,知你大婚,愿你和夫人琴瑟和鸣,直到白头。
这一世,我们看似输给了世俗,其然是我的不够敢,你的不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