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晚带着温善,弯弯绕绕的,一刻的路途硬是走了大半晌才来到了世子居住的主宅前。“驿馆的路,在下不是很清楚,这才绕了些远路,还请先生多包涵。”
温善毫不在意,没有任何反应,只淡淡的说道:“无妨,想必是世子殿下希望老朽先熟悉熟悉这驿馆的环境。”
房内,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董晚下意识的皱紧了眉头,夏客随身带有“逆血丹”,这丹药可以在短时间内迅速降低人的身体状况,造成患病的假象,即使是在高明的大夫也诊治不出来,只会当做是体弱体虚,需要多加休养。但是这种丹药也有极强烈的副作用,尤其对学武之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粒毒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夏客是不会轻易服用的。
“听世子殿下,咳嗽声气急气重,这症状已经有几天了?”温善突然开口问道。
董晚回过神来,赶忙说道:“回先生的话,世子来的时候就患了风寒,为了不延误行程,也没好好服药休养,来到这漳州又有水土不服的症状,吃不下东西,终日头晕嗜睡,我们几位的行医也看过了,开了药方调理了几日,今个才好转了些。”
“哦?据你说,世子在宅子里躺了几日,一直是劳累体虚。但刚听闻世子的咳嗽声,确像是剧烈运动后,胸肺震荡而气急的反应,听起来世子身体并不孱弱,相反倒是中气十足啊。”
董晚一愣,在心里暗暗骂道,‘故弄玄虚,这咳嗽也能听出这么大名堂?老子还真不信了。’
“不过,世子身体具体何情况,在下还要当面看诊了才能判断。”这位官爷,劳烦开门吧。
董晚带着不易察觉的锐利,笑着应下,他轻轻的走到木门前,敲了几下,同时唤道:“殿下,王爷关怀,特请温善先生前来给殿下诊治。”
屋内沉默片刻,一道低沉慵懒的声音传出:“进来吧。”
床榻上,司马祁华盖着锦绣丝绒棉被,面色有些苍白,半闭着眼睛,淡淡的说道:“让王爷费心了,本世子久仰温善先生大名,有劳了。”他伸出亦是苍白的手臂,搁在床边。
温善在看到世子面庞的一刹那,眼睛猛然睁圆直接震在原地,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垂下双眸,让自己尽量看起恢复平静淡然。他压住心底的惊疑,面色不变。从广袖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医包,坐在了董晚搬在床前的圆凳上。
“世子殿下,在下先给您把脉。”司马祁华手臂如冷玉般的寒凉感,迅速从温善的指尖传去,他神情专注的感受着指尖触之脉搏的跳动,一面用余光悄悄的打量了一番闭眼躺在床上的司马祁华。他在心底暗暗惊叹“像,简直太像了。师傅生前一直教导,这望闻问切,望的不是皮相,而是内里的骨相。虽然五官不一致,但这骨相,神态简直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温善先生,何故一直盯着本世子,是瞧出什么病来没有。”司马祁华突然睁开双眸,不怒而威。
温善被这眼神望的生出几分惊惧,他连忙收回手,解释道:“世子殿下,在下刚望其面色,发现世子您是久躺床榻,气血不畅,反而生出的血虚。探您脉搏,世子身子骨应是极其康健的,刚听那位小兄弟所言,世子这段时间,是不是各类补药补品服用过多。”
司马祁华点了点头,没有回话,一旁的董晚赶忙上前说道:“是是,世子自从上次伤寒后,从沿途到这驿站,各种珍稀药材简直都是下饭吃了,但还是一直没有起色。”
“嗯....”温善点头,神色恍然:“那就难怪了,世子平日习武健体,即使吃了什么阳盛补品,由于操练活动也是有发泄出去的途径,但您来这漳州沿途,大多都是坐在马车中,本来就减少了很大的活动,又吃了这么多药材补品,因此适得其反。就像瀑布倾然而下,河水确没有引流,最终湖塘横溢、浊浪滔天,同样的道理啊。”
“温善先生所言,本世子茅塞顿开,实在有道理。那依先生所言,我应如何康复?”
“敢问世子,最近是否感觉腹部涨涨,出虚恭的次数也增多。”
“确实如此,最近胃口不好,方便次数甚少,但是总想出虚恭,腹部也有些胀气难忍。”
“世子病症并不严重,只要做好停进引泄方能根治。在下现在会给您施针,同时开剂药房,施针后一个时辰,您药浴一番并饮下汤药,一次即可药到病除。”
当晚,董晚犹犹豫豫的替司马祁华更衣,他神色担忧的低声问道:“师兄,你不会真服用逆血丹了吧?”
司马祁华挑眉笑道,“这么担心你的师兄,何必一而再的装傻充愣。”
董晚闻言一愣,连忙退避一边,低头道:“世子,您回来了。”
司马祁华揉了揉眉心,将外袍脱下,走进浴桶内。神色疲倦的泡在水中,低声说道:“连赶了两天的路,确实有些乏了。你的师兄这会子应该回别院了,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出去吧。”
别院中,夏客一袭玄色长衫,远望皓月。“你来了。世子殿下还好吧?”
董晚看着面前身影,长长的吁了口气,他神色匆匆的走到夏客身后,耳语道:“你没服那个逆血丹吧。”
夏客也将头靠在董晚的肩颈出,温热的气息拂面而来,他低声说道:“你担心我?还好,世子殿下及时赶回。”
这声音软软糯糯,听的董晚酥酥麻麻,他连忙将身子退开一边,走到院中的长亭内,倒上一杯清酒,仰头望月,轻声叹道:“西北望乡何处是,东南见月几回圆。天下之大,我只有师兄你这一个亲人了,何处是家乡,师兄在哪,哪就是我的家。来,咱师兄弟俩好久没有这样对月当空,痛快畅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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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司马祁华身子骨已然大好,早早的他就带着夏客和董晚前去平南王府。
王府正厅内,司马祁华礼仪十足的对王爷行了个大礼,高声说道:“晚辈祁华见过王爷,前几日身子不适,拖到今日才来给王爷请安,实属晚辈的差错。王爷心胸豁达,还特让温善先生前来给晚辈诊治,晚辈铭感五内,心中实在愧疚不安。”
“哈哈哈...哈”平南王笑道:“以后世子与老夫都是一家人,不必过于客套。今日看世子,应该身子康复了吧?”
“托王爷洪福,温善先生医术了得,晚辈的身体已经大好。”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侯府送的礼已经到我王府了,你回去替我跟侯爷表达下谢意吧。”
司马祁华连忙起身,拱手道:“王爷不必介怀,晚辈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求娶安然郡主,这份彩礼本就是我镇国侯府理应奉上的。”
“好好,郡主的母妃走的早,我这个做父王的一直关心不够而心生内疚。她在华京这么多年,本王一直记挂担忧。好在如今,有了世子的照顾,本王自是安心不少。司马世子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又足智多谋有雄才大略,往后,本王的郡主还要依仗世子多多照顾。”
“王爷您谬赞了,郡主她蕙质兰心,端庄秀丽,是祁华高攀了。如若王爷不弃,烦请直接唤晚辈名讳。”
“王爷!守城将士来报,郡主回漳州了。”堂外,一个身穿轻甲的侍卫禀告。
平南王听闻大悦,抚掌笑道:“甚好甚好,去告诉惠妃,就说我平南王府的嫡女回府了。”他又望向司马祁华,笑道:“那本王也就不跟你见外。想必你与小女也有日子没见了,不如就在我这王府等待片刻?”
“王爷思虑周全,祁华一切听从王爷安排。”
安然郡主身着淡粉衣裙,长及曳地,发间一支七宝珊瑚簪,映得面若芙蓉,由于路途颠簸遥远,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是莹亮如雪,映的一双黑眸更显示幽黑明亮。她气韵端庄莲花移步来到王府门前。
王府门前,平南王侧妃惠佳儿带着一众女眷已经再此恭候了,惠佳儿看到来人,连忙上前柔柔俯身,“恭迎郡主回府。”
“惠姨不必多礼,本郡主离开漳州的时候还未及笄,惠姨的一颦一笑,我可是一直铭记于心啊,没曾想这么多年过去,惠姨娘已经变成我王府侧妃了,而且我看您这样貌还真是一点变化都没呢。”
“承蒙郡主挂念。郡主舟车劳累还是先进府歇息休整,妾身已经将郡主之前居住的落婧苑收拾出来了。”说完,她对着身后的几个下人高声吩咐道:“你们还愣着干吗?赶紧帮郡主收拾,让郡主早些回宅院休息。”
“惠姨。”安然挡住惠佳儿的手臂,重重说道:“不急,安然离家多年,思父心切,自当应先去给父王请安。”
正厅上,安然郡主红着眼眶,盈盈弱弱的跪在平南王面前,柔声细语道:“不孝女安然给父王请安。”
平南王百感交集,连忙上前扶住安然,上下细细打量,温和的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一路,累坏了吧。”
“父王,安然归心似箭,不累。”
“好安然,你先坐着休息一下。”说完他对着旁边的小厮吩咐道:“去请世子来。安然,世子正好现再王府,你们许久没见了,正好今个一起来陪陪我这个老头子用膳。”
“是,父王,对了,怎么刚刚没看到二妹和三弟、四弟啊?”
“哦,你二妹随她姨娘前往久安寺了。你三弟、四弟在军营内,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肯定很高兴,我这就找人叫他们。”
“王爷,郡主,世子殿下到了。”
司马祁华大步流星的回到厅堂,他笑着望向安然郡主,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安然,你终于到了。”
安然眉目含情,娇羞的捂脸唤道:“祁华哥哥。”
“哈哈哈...哈哈,这到显得我这老头子有些碍事了吧,看你们如此情深意切,本王也就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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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后,平南王让安然先回房休息,司马祁华在书房会面。他一改之前的慈眉善目,而是低沉严肃的将一封黄山乃至整临界所有山脉的军哨布防图扔在书桌,冷冷说道:“安然是我平南王的嫡女,及时她与本王在不亲睦,血亲的事实也让她与本王一荣俱荣。这封图纸,本王猜想侯爷应该并不知情吧?”
“王爷心如明镜,晚辈在王爷面前如白纸般一览无遗。这封布防图如若侯爷知晓了,现在也不会出现在此了。”
“你,你....你果然知道了。”平南王震惊,他猛的站起压低声音问道。
“王爷,明人不说暗话。面子里子我司马祁华可是都给王爷了,安然是您嫡亲女儿,无论日后司马家做什么,王爷可都脱不了干系。”
“你威胁我?”平南王怒呵道,“你个黄口小儿,要不是看在安然的面子...”
“王爷,您误会了,祁华何德何能怎敢威胁王爷,只是祁华亦是看在安然的面子。”
平南王一时哑言,他目光锐利的望着司马祁华,只见对方一直含笑处之,面色沉着,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
“我张家好汉铮铮铁骨戎马一生,还从未怕过谁。你这小子,着实有趣。既然如此,本王今日也就开诚布公。皇后乃是本王胞妹,她无亲生子嗣,本王确实担忧过,将来的继位新皇。只不过,当今皇上正直壮年,本王在这漳州过得又潇洒自在,实在没有理由涉险淌你们这趟浑水。”
司马祁华嘴角泛上一抹笑意,“王爷,无远虑有近忧。您这边想借着我司马家权势,那边又不敢舍弃荣华,如此顾此失彼,晚辈怕您到头来两头落空。”
“放肆!”平南王拍案而起,怒喝道:“你个毛还没张全的黄口小儿,还轮不到你在这教训本王。”
司马祁华面色沉着,眉眼带笑,语气平淡的说道:“王爷,您误会了。晚辈深知您顾虑,因此这才来漳州给您送第三条路。”
“哦?”平南王疑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司马祁华,缓缓坐下,怒气化为平静,重重的问道:“看来,你确实知晓了,也不是在替司马侯爷做说客了?”
“王爷,我司马祁华回华京就会像皇上请婚,春分后就迎娶安然郡主过门。届时,您无论如何都会与我成为一条船上的人,既然如此,晚辈自当先像王爷投诚,表明心迹,还望王爷成全。”
平南王垂眸沉思半晌,面上透出些温色和无奈,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你...当真要如此?”
“王爷,与安然成婚后,按照习俗本世子会世袭侯位,更何况不知处现在竟在我手,更重要的是,皇上若是认了我的身份,对张家来说才是最大的保障。”
平南王怔愣道,他不可思议的开口问道:“你既然连这个都知道了?看来,本王真是小瞧了你的本事。”他轻咽了下口水,喝了口名茶,停顿半刻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本王也有要事问你。”
司马祁华笑语:“王爷,但说无妨。”
“那个烟国赵将军夫人,现在身在何处啊?她可是一个宝贝啊,本王好奇,你准备如何处置啊?”
司马祁华带笑的面容瞬间一僵,但转瞬即逝,快的让平南王还以为是看花眼的错觉。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平南王,说道:“王爷,您也知道我那侍妾的身份。她的身份特殊,之前我大庸军队战无不胜,很多时候靠的的还是赵将军帮的忙。所以桃夭夭是我牵制赵志阳最有利的武器。”
“哦?真到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情安之物更是大事路上的绊脚石,谁能助其大业,谁才是你该爱之敬之的伴侣。”
“祁华谨遵王爷教诲,日后定当善待安然郡主,王爷敬请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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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落靖苑前厅,司马祁华和安然郡主相对而走。
“不知世子与我父王谈的如何?”
“如何?你指婚事吗,没想打如此恨嫁啊?”司马祁华看起来心情大好,这一在寻常不过的打趣话,却让安然万般惊喜。
她面带红晕,欢喜的说道:“世子,您怎么也这样取消安然,您知道的,安然这么多年来对您的心意,从未变过。”
司马祁华伸出手掌,在安然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已示回应。随后他慢慢说道:“你我既然将要完婚,实在不必如此客套。连日来,你也辛苦了,早日休息吧。”
说完,司马祁华起身准备离去,安然在后面突然唤住了他:“您要走吗?您...几时回华京?”
司马祁华回头说道:“嗯,我明日就启程回华京了。快到春分节了,你难得回漳州一趟,陪王爷在这过节吧。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必然做到,节后,我自会禀明圣上和家父,十里红妆迎你过门,漳州是你的家,你就在这出嫁吧。”
安然眼眶湿润,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男人的背影,手中的袖帕已然被攥紧成团,她感觉自己这么多年来,只有今天才如此像个活生生的人,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与喜悦,她甚至有些神情恍惚,声音带着些沙哑,轻轻的回答:“好,我等你。”
如果司马祁华回头望见,可能安然这一生最美的样子也会刻印在他的记忆里,可惜情深错付,终致成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