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恩的视线从益尚移到了文英身上。难道因为“他”那作为男人来说,头发太长了吗?要不就是因为“他”像小狗一样顺从的眼神?这些都不是的话,难道是因为“他”圆圆的、端庄的脸庞,益尚才会那样看着“他”?如果说要不是因为“他”身上穿着男式衣服的话,单看文英的长相,明恩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个男人还是个女人,这一点让她心里充满了不安。想着想着她又摇了摇头,不,不是的。“他”有可能只是益尚爱惜的后辈吧?最后她有意下了一个结论:因为益尚没有弟弟,所以他只是把那个青年当成弟弟一样温柔地对待而已。
“想什么呢?那么专心。”
明恩被这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背后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
“啊……”
是益尚。
“晚饭吃得好吗?”
如同以往一般,她把落在额头上的头发别到了耳朵后面,想要掩饰住自己刚才去偷看了他的内心。
“托你的福。”
“和你一起来的那位呢?”
“说到这里……”
“什么?”
“看到我们桌子左边的五号桌了吗?“
“你是说穿着藏青色绅士装和蓝色绅士装的那两个男人吗?”
“是日本的刑警吗?”
“是的。他们是日本总领事馆警察部所属的一级刑警。”
“好像也没有必要跟踪他们,但是从现在开始还是跟踪一下吧。”
“泄露了风声了吗?”
“没有吧,但是万事还是小心谨慎点好,毕竟天长节日本天皇诞生日纪念活动就在明后天举行。”
益尚的背靠在昏暗的墙上,眼神犀利,嘴角微微上翘。他又耸了耸肩,低头想要靠近明恩的耳朵说话。明恩明白了益尚的意思后,点了点头。
而益尚起身离开一会儿后,独自在桌子旁边的文英停下了筷子,盯着剩下的菜不语。来上海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吃得那么饱。因为在来上海的邮轮上,因为晕船,她没能好好吃饭;到上海之后,她又发现这里的食物调料味重,又有些油腻,不是很合她的胃口,所以也没怎么吃。益尚给她点的食物味道清淡,而且不很油腻,应该是因为知道朝鲜人吃不惯中式料理,所以才专门为她点的。不过,虽然她知道这是益尚的一片好心,也知道浪费粮食就是犯罪,但实在是一点都吃不下了,所以只能有些遗憾地看着剩下的食物。
从刚开始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的文英,抬起头来寻找这股视线的来源,然后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地方看到了益尚。他正贴在一个穿着蓝色紧身旗袍的女人的耳旁,悄悄地说着话。益尚靠着墙,把一只手插进西裤兜里,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瞥了瞥那个女人,好像是在以眼神询问“是真的吗?”,嘴角也微微上扬着。文英一直痴痴地看着他。
忽然,益尚察觉到文英在看着他,便向她投去一个明朗的笑容。文英有些难为情,马上把头转了回来。就在她转回视线的时候,不经意看到了两个男人,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就是她刚才要寻找的一直盯着自己的人。站在远处轮流观察着她和益尚,交头接耳的这两个男人,让她联想起曾经在仁川港口仓库后方碰到的益尚和熙庭。而现在这两个让人生厌的男人的出现,让原本只是推测的文英更加确定益尚参加的不单单是学生运动而已。
“要走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益尚已经回来坐到了椅子上,贴着她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我和你说……”
和益尚为她拉椅子坐的时候一样,文英也从后边给他拉过来一张椅子,然后压低了声音对益尚说道:
“那边的两个人从刚开始就一直盯着前辈。”
担心益尚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她心里有些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然而益尚无论何时都是那么胸有成足,悄悄地露出了微笑。
“这,你也察觉到了吗?”
“你已经知道了吗?”
“当然,那还用说吗。”
益尚用自己温暖的手抓文英的手,不过却并没有走向出口,而是出乎意料地大步朝舞台走去。不知什么时候,舞女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伴随着乐队演奏的音乐,许多客人涌上舞台跳起舞来。人们互相拥抱着跳着交谊舞,男人们之间也挤来挤去的。益尚挤开那一对对身体紧贴在一起跳着交谊舞的男男女女,向着舞台后方走去,那只和文英握着的手已经渗出了汗来。他同时瞥了一眼跟踪着自己的两个男人和文英,而后露出一副没必要害怕的样子抿嘴笑了,嘟囔道:
“如果我们表现得像是逃跑一样的话,反而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干脆一起私奔吧,怎样?”
文英无法判断出他到底是在询问自己,还是在命令自己照做。供上下舞台使用的台阶由一堆木头杂乱地堆砌而成,这里是通向舞台后方出口的唯一条路。他们来到分隔台阶的下方,益尚紧握着文英的手用力推了她一下,把她推进了舞台下方木板之间的一个窄缝,随即身子一滑,自己也贴了进来。顿时,两人面对着面,身体紧贴在了一起,文英听到他的心脏猛烈地跳动着,好像要蹦出来一样。跟踪他们的两个男人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文英确认那两人由旁边的小道向舞台后面走去之后,仰起头看着益尚。
“什么……”
两个人的手好像粘在了一起似的紧紧地握着,扶在木质墙壁上。在这样的姿势下,心中的任何波动都会通过眼神毫无遗漏地展现出来。文英也意识到了自己贴着一个男人温暖的身体,这种甜蜜的的味道让她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姿势下,文英还是没有停止大脑的运转。
怎么会这样,究竟是什么……
“前辈,你是要把我拉入这种危险的生活吗?”
不知道是不是在说益尚把她拉到了这么危险的处境中。
“你在说什么啊?”
文英很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被这个危险的男人吸引着。
益尚为了让文英安心,露出了暖暖的笑容,就像正午和煦的春光一样。
“那你呢,理由是什么?”
他反问道。因为紧张,激动的心情,两人握着的手渗出了汗,但是他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你说的是什么理由?“
“会为了别人的事情不惜付出生命的理由。”
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文英系着领带像个男人一样站着,她的视线有些恍惚。顿时她回想起好多事情:上夜校的事情,带着红儿逃跑的事情,因为爱管闲事给益尚带来麻烦的事情……想起这些不能轻易忘怀的事情,她回答道:
“因为这是我能赌上的最后的勇气。”
听到文英的回答,益尚觉得心潮澎湃。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被她吸引却束手无策的理由,找到了自己能被她轻易读懂内心,为她着迷的理由。尽管他们俩所处的地位不一样,但是所追求的方向确实一致的,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原来他以为是只是因为文英长得漂亮,女扮男装的样子十分可爱,令人忍不住想去亲吻的原因……现在看来,那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益尚的另一只手上也满是汗,他小心翼翼地撇过她贴在额头上的细发,视线从她白皙饱满的额头一点点下移到她红红的鼻尖,用低沉发哑的嗓音回答了文英刚才的问题:
“一样的,我也是把最后一点良知付诸在行动上而已。”
文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几乎到了令人痛苦的程度。
“但是现在,我想放任自己,不再考虑那最后的良知。”
“嗯?”
益尚无视了文英那完全搞不懂状况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想,现在我没必要再确认什么了。”
益尚一直在小巧的鼻尖徘徊的视线最终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嘴唇若有似无地轻擦着她的鼻尖。他又往下低了点头,在她的上唇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文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当益尚火热的唇亲吻她的一瞬间,她全身好像中毒后麻痹掉了一样,都感觉无法正常呼吸。文英鼻子一阵发酸,红红的眼睛无法闭上,嘴唇一直在颤抖着。
“从现在开始,我喜欢上男人了。”
伴随着低声的耳语,益尚低头深深地亲吻着她的下唇,文英也如痴如醉地闭上了眼睛。狭窄的空间里,益尚没法拥抱那个似乎马上就要停止呼吸的女人,于是他把两个人握着的手按在了墙上。
明恩惊呆了。益尚居然在亲吻着那个和他一起的漂亮青年,动作里充满了激情。明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色苍白,像根柱子般僵硬的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