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上奔驰的车辆带给了城市不息的生命,上午的阳光不是很透彻,融合了淡淡的白雾笼在上空。为生计奔波的人们正疲惫地赶着早高峰,一些拥堵的路段远远地排起了长队,轰鸣声,喇叭声,谩骂声此起彼伏。
真吵啊。
阳羚儿趴在窗前,观览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她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悲伤很痛苦的梦,关乎梦的记忆全部烟消云散,而在现实中的某个转瞬间,她又忽然觉得自己依旧置身梦中,梦未醒,而那段现实已被遗忘得干干净净。
直到很多年后,她也依旧清晰地记得这段既长又短的路途。这段如缆绳一般操控着她去往名为命运之地的高架,无处可逃。
“你刚出院就回学校,身体吃得消吗?”陈昱洋一手扶住方向盘,另一只手向前想要握住正乖乖搭在膝盖上的阳羚儿的双手。
阳羚儿一惊,整个身体本能地向角落里靠拢,离得更远了些。
“没事。”回复依旧冷冰冰的,无形中像凌空扇了对方一耳光。
“停下来。”阳羚儿有些坐立难安。
车速骤降,汽车稳当地停在了山海大学校门口。阳羚儿迅速开启车门,一纵跳了出去,像见了光的鼹鼠一般仓皇逃窜,甚至都没与司机简单道一声别。
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分明陈昱洋是她的正牌男友,面对他时心中却会滋生出逾矩的愧疚感,潜意识里总有你已是人妇的错觉。
这种错觉真是愚蠢,她暗暗自嘲。
而陈昱洋更委屈,他想不通曾经形影不离的女友最近总在找各种理由躲避他,若不是他强烈要求负责接送其行程,恐怕连影子都碰不着。
宛如漂泊多年的勇士顺道回了趟家,漠视家中嘘寒问暖的小娇妻,凭着记忆抽走压柜底的私房钱,而后正义凛然地踏出木门,只留一句:“你需要小爱,世人却需大爱,放弃自己拯救世人岂不美哉?”
而他就是委屈巴巴的小娇妻,阳羚儿则是那正颜厉色的勇士。
或许昏迷太久,还没缓回来吧,他自我催眠着。他在方向盘上猛拍了一掌,气鼓鼓地开车离开。
“相关事宜蒲应该已经与你说清楚了,一会儿会由我全程负责你的资格认证。对了,我是姞彧,是你在考察工作中的专线。”
真奇怪的名字。阳羚儿一头雾水地追着神秘男人的步伐。男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模样,一米九的高个使得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黑褐色的短发散发着檀木的清香,单调的工作服遮拦不住他修长高大的身材,走起路来带风飘,一股盛气凌人的傲然姿态皆表露于行动上了。
只可惜这位专线走太快,看不清样貌。
“这过道真长。”阳羚儿嘟囔。
她未曾料到学校的校医院格局竟如此之大,在她印象里,电梯大概上了六层楼,而后拐了四条过道。一直在走廊里移动着,却丝毫没有即将到达目的地的迹象。
这校医院里是偷偷建了个迷宫吧?
“到了。”姞彧猛地刹住脚步,咧出洋洒的笑容。
“噢。”阳羚儿依旧云里雾里。
“我在隔壁会议室里等你,一会儿检测完就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具体事宜待会一道跟你讲清楚。”姞彧指了指正前方半敞开的大厅门。
乱跑?阳羚儿心想,就算给我这个胆她也没那个腿,作为资深路痴外加重度懒癌患者,出门靠车轮,东南西北全凭蒙。
“为什么这里除了你和我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阳羚儿犹豫着说出了困惑。
从她跨进校医院的玻璃门开始,半点人影都捕捉不到,除了苍白的走廊嵌入式筒灯,毫无人存在的印迹。
“今天周末,人相对少点。而考察团的其他成员早在半个月以前就已经确定好了,而你半个月前还处在重度昏迷中。所以,时间紧迫,来不及唠家常。”姞彧托起食指,敲了敲脑门。
阳羚儿将信将疑地挪动着小碎步,像提线木偶似的僵硬地走了进去。
目送阳羚儿离开后,姞彧取下藏在耳后的微型监听器,一改轻松诙谐的神色,漠然走进会议厅里。
随着大门关起的那一刻,某张未曾面世的网已悄悄撒开,命运的音锤尘埃落定,拴在网末端的人早已被连到一起,走向生存,亦或是毁灭。
“看着无异常反应。”嬴柏端起青花茶盏,满眼顾虑地盯着监控屏。
监控屏与墙同大,平日里分块的屏幕上投影着学院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而此刻只有中央大屏敞亮着。屏幕里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检测员正拿着盛装血液样本的安瓿瓶准备检测。
“如果小女孩的基因测试没过关,长老们估计又要头疼了。”姞彧恭敬地候在背后,微微低头以示对嬴家族长的尊敬。
嬴柏低垂着眼睑,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么风姬洳的命就白搭了。虽然立场不同,但长老们还是很在乎种族血脉的呀。”
“部长,在下不明白,团队一共六个人,其中五个人早五年就已经集齐了,这最后一个名额迟迟未定,导致计划进展迟迟未动。为何不一边启动计划,一边找人?”
“彧儿,这最后一个人才是核心呀,只有她才是‘阖途’计划的钥匙啊。哪怕我们把所有门都毁了,没有钥匙,那也是无济于事。”嬴柏说,“说是一个团队,我们又何尝不知晓,他们五个人千挑万选,只是作为保镖护住‘钥匙’,世人千千万万,大有足以替代他们五人的存在。”
“可万一找错了人,那我们还得等上多少年,上百还是上千?长老们能等下去,可是跟我们一样交融着凡人骨血的人可等不下去。”姞彧意识到一个下属不该如此过激的质问上级,他立马低下了头,像认错的孩子一样沉默不语。
“多少人等了大半生,却只迎来死亡的归宿,只能面对弃族的事实。”嬴柏抿了一口清茶,眉间流露出失落之感。
“命运这东西,天知道。可天已经抛弃我们了,你指望他告诉你?别做梦了,相较而言,还是奋起反抗更贴切实际。”嬴柏有些低落,顺着椅背靠了下去。
人有多渺小,小到砂砾对星河,大风刮过,谁犹由记得。
他的记忆深处保留着残酷的历史,那段顺着血流脉脉相传的回忆。男男女女为了生存与恶魔抗斗,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喊叫声,即便是梦境或者回忆,也犹若亲历,仿佛指甲撕裂土地的声音就在耳畔,雨水、血水、泪水顺着抓缝流淌到一块儿,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腥味,令人头皮发麻。
那是死亡啊!谁人不惧死亡,谁人又不贪恋苦生?
会议厅里寂静如死,监控屏幽蓝色的光打在老藤木椅背上,光随着画面的切换而闪动,似乎只有光是活的,其他早已逝去了一般。
静得心慌。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打碎了这按了暂停键的画面。防化服裹得严严实实的检测员递来一份半敞口的文件袋,文件袋封面处规规整整地打印着三个黑体字:阳羚儿。
“我们要的答案就在这里面。”嬴柏结果文件,摆手示意检测员离开。
监控屏上,阳羚儿已经检测完所有项目,在空空荡荡的大厅里徘徊,左顾右盼四下焦灼。
“你可是她的专线,就对她那么没信心吗?”嬴柏仔细地翻看着存留热气的报告,淡淡的石墨味零散地飘在屋内。随着报告的深入了解,他那紧张兮兮的表情产生微妙的缓解,急迫的动作也变得慢吞吞的。
“现在你的首要任务就是当好你的专线,确保我们的钥匙万无一失。”
姞彧接过报告,大致浏览了重点检验项,静默地舒口气,眼神中重燃希望。
“属下明白。”
话间,姞彧收敛了放松的表情,郑重地后腿半步,右手握拳置于左胸,同时腰板前倾。整个人仿佛石雕像一般不苟言笑,连带着整个会议厅的气氛都庄重起来,似乎正对着某位神灵起誓,只差沐浴熏香,手抄经本。
“姞家后辈姞彧以祖先之命起誓,从今以后与女娲后辈阳羚儿共存亡,生为所竭,死不背信。”
“去吧,把事项安排妥当。”嬴柏转身面向姞彧站了起来,藤木椅如释重负般发出“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