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娲族人的使命,便是同这天下共存亡。”
就是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像梦魇一般牢固地绕在心弦。她抬起手臂正对着阳光,她感觉自己的躯体轻飘飘的,整个人像背光的汗毛一样变得模糊透明。
时间回溯到头一天,那个月明星稀的晚上,绕过静谧又神秘的咖啡厅,穿过看不清五官的路人以及七拐八绕的地下走廊和数不清的紧锁着的房门。
随着厚重的木门紧紧合上,一股上古时代的沉重压抑的氛围顿然塞满整个空间,阳羚儿屏住呼吸,像个侵犯了原住民领地的小毛贼一般,小心翼翼地端相着周围的一切。这里同过廊一样,采用类烛光的灯,与天花板齐高的褐棕色书柜占领了主场,五花八门的书近乎堆满书柜,可调控的壁灯安置在书柜顶端,以供需要现场查阅图书的人照明。她看不清书页上的标题,只是粗略地览里一圈封面,很古老,年龄似乎比自己还大。老板娘在门外静候着,她既无权也没胆量窥视里面的万物。
“长老。”姞茯神的呼声唤回神游四方的阳羚儿。
冥暗中,一位长者披着灰白色的斗篷踏尘而来,像一阵狂风似的瞬移到二人跟前,没错,就是瞬移,宛若载着加速器的幽灵。阳羚儿感觉自己看到什么隐于世下的不得了的事情,思绪忽然间乱成一团麻线,瞪大了双眸久久不能缓回神来。
“这位就是阳羚儿?”“幽灵”的嗓音苍老却满富野心。
隔着黑暗,阳羚儿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凭借那断断续续的鼻音来想象,他大概是个很老很老的长者,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一般,周身的肌肉都是干瘪的,只有皱巴巴的皮包裹着骨头,而骨头也是干枯的,好似下一秒整个人就随着抖动散落幻作一滩死灰。
姞茯神点点头。
“很有长公主的气质。”“幽灵”上下打量着阳羚儿,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佳作。
阳羚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心想这老头莫非贼心不死?
“您是?”
“哈哈哈哈哈。”“幽灵”仰天大笑,脸依然埋在斗篷里,和黑暗融为一体,“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为长老,吾名饕餮。你可是女娲的直系血亲,高高在上的女娲后人。”
他的笑声癫狂又恐怖,听得人毛骨悚然。
他缓缓地抬起手,仿佛许久未见天日的枯芽重获阳光一般,皆是渴望。借着昏沉的灯光,饕餮在左手食指上横划一刀,紧跟着将流淌的血迹点在阳羚儿的眉心处。
阳羚儿紧紧盯着那只枯萎的手,不知所厝。饕餮的嘴里似乎念动着什么。网络上传的沸沸扬扬的巫蛊小人猛然闪现在脑海里,阳羚儿大气不敢喘,整个人像木桩似的定在原地,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仿佛濒临灾难而慌于逃命。
“放下戒心,孩子。”饕餮轻言安慰道。
尽管如此,阳羚儿并未感受到轻松,眉心处的湿热渐渐转变成烧烫,像被故意拿开水浇淋,她下意识地往后蹦,躲开了前来搀扶的姞茯神。而她看不到,沾染着血渍的眉心处浮现出淡金色的鳞纹,隐隐透着暗光,随着温度减散,鳞纹也逐步褪去。
像梦一样。
时间折返到现实。
她站在镜子前面,对着额头一顿猛搓,搓红了也没什么异样,倒是眉心处得皮肤被撕扯得生疼。
这一晚她想了很多,也做了很长很奇幻的梦,梦里人身蛇尾的女人举着灯柱,背后是望不着边际的海,凡人拖着瘦弱的身躯疲惫地赶路,而饕餮——那只四脚凶兽跟在人堆身后穷追猛赶。
消息提醒的震动声搅乱了她的思绪,屏幕上显示是陈昱洋发来的简讯,询问她晚上是否愿意赏光赴个晚宴,还附赠讨好的表情。
“好。”她依旧冷冷地回复着。
等到下午五点左右,她极不情愿地出了门,她本来打算穿着隆重点再去赴约,可鼓捣了一阵又觉得没意思,索性把所有花哨的裙子礼服都搬回衣橱,套上浅蓝色的运动套装,再配一双年代久远的帆布鞋,对着镜子随意扎了个松散的马尾辫,素颜出门,完美!
她又觉得这样懈怠对陈昱洋又太残忍,毕竟精心准备一场晚宴,就等女主人盛装出席,临了却迎来个素面朝天多还极其敷衍的女子,这倒不如直言自己是回家路上逛了趟超市顺便来参加晚宴。
她思前想后,往兜里塞了只口红,摘下棒球帽出了门。
下了地铁,她沿着导航摸索路径。没办法,谁让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陈昱洋前来接她的请求呢。人家甘愿给自己当司机,随叫随到,可她不稀罕,只是纯粹的不情愿同他站在一起。她本以为是因大伤初愈,心绪太过浮躁故而不愿打理他,可时间久了,这股烦怨劲只增不减,偶尔会有良心上的谴责与之平衡。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潜意识告诉她:还有更重要的人在等着自己,决不能辜负他。
“开业大酬宾,进店免费体验。”套着皮卡丘人偶道具服饰的工作人员站在街头派发着传单,起初阳羚儿打算绕过那只庞大占道的皮卡丘,不曾想皮卡丘一把挽住她的手臂,直接缠上了她。
“我认识你吗?”阳羚儿尝试挣脱被控制的手臂,但以失败告终。
那只肥硕的皮卡丘晃动着大脑袋,自顾自地说道:“开业大酬宾,小姐你可以进店免费体验体验。”
“我又不认识你,放开。”阳羚儿放弃挣扎,打算声色俱厉地唬退皮卡丘。
“小姐,您先进店体验一番再说。”皮卡丘依旧不依不饶,凭着庞大的身躯优势驾着她径直地朝堆满花篮和气球的门铺走去。
“我还有约会,对你们的推销不感兴趣。”阳羚儿压制住怒火,面对着眼前面色和蔼的男子极力冷静地说道,而罪魁祸首皮卡丘则满脸无辜地候在一旁,似乎在辩解不是我的主意,是老板指使的,有仇有冤找他报。
“或许你听完就有兴趣了。”
这迷之自信令人摸不着头脑。眼前的男人名叫妫淌,正是这家肆意揽客恶意拉客的门铺老板。阳羚儿环顾一圈,这是一家玩具体验店成人高的航母模型,小到无香型小盒橡皮泥和蜡笔等等,应有尽有。
“给客人上盏茶。”妫淌喊住了正竭力揽客的皮卡丘。
只见皮卡丘拖着圆鼓鼓的肚子,像相对狭隘的桌子夹缝中挤去,要多辛酸有多辛酸。
“单纯请我品茶?那你找错人了。”阳羚儿耸耸肩,“你该去茶室里找那些闲来无事的老大爷。”
“他们懂如何茗茶,懂天文地理,懂玄学八卦精通棋牌八卦,略懂时事热闻,可偏偏不懂女娲族。”
听至此,阳羚儿心底一颤,低头沉默不语。到底怎样才算到头,一个两个的像搞车轮战的劝降军一般,磨完一个下一个继续折腾,她信了好吧,即便胸中还有隔阂,但她愿意敞开那段形同虚设的隔阂,暂时加入到这所谓的女娲族人的阵营中行了吧。
“你接触过不少属于他们的人,历史他们讲的该比我讲的好,毕竟是从事教育工作者。”妫淌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
他们的人?阳羚儿思寻一番,觉得对方所指之人当是姞……作为重度脸盲者,阳羚儿那珍贵的脑容量里早已记不清老板娘和那什么什么部长的绝世容颜,只是依稀记得她们那傲人的背影。
“然后呢?”她故作镇定反问道。
“简单说来。”妫淌缓慢地眨动着双眸,一副势在必得的姿态,“我们同脉同源,却不得已选择分道扬镳。立场不同,但搜索的东西相同。在发展途中,我们众多相同点,而至关重要的——就是你。”
“我?”阳羚儿无奈地笑笑,“我是有什么特异功能吗?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忽然间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你们口中的核心人物,我改以什么样的形态面对,是荣信吗?喜出望外?悲愤至极?”
她转眼间躁怒起来,一连叠地追问道。
“如果这是玩笑,请适可而止;如果这是事实,请让我独自缓缓,给我时间接受这一切。”许是意识到自己情绪不稳定,她浇灭心中的火气与不满,竭力心平气和地说着。
“那是自然,换谁都不好接受。”妫淌端起茶盏,动作与表情融为一体,一言一行皆露儒雅之息,不经让人浮想到上世纪穿着中山装,尽展书香之气的内敛公子,站在老槐树下,怀里揣着皮革封面的著作。
如此之人,本该倚坐于图书馆的落地窗前,或是古董店的柜台前,手里端着小众所不知的诗词文集,偶尔抿口咖啡……总之负责美和干净就完事了,很难跟玩具店老板缩印到一块儿。
“你的尊师们可提到过‘叛军’?”
须臾之间,阳羚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居然听到轻蔑的口气。
“什么?”她试探性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