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瑶,是帝都人。十年前,我在附近的光明中学读书。”金瑶望着认真听她讲话的众人,目光闪烁。
“我记得那年冬天,很冷很冷……”她的眼神有些深邃,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之中。
金瑶开始娓娓道来,在她的叙述中,故事在光影交错中闪回着,让在场的每个人犹如历历在目般。
放学了,十五岁的金瑶,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畏缩在光明中学的校门口。
因为下了雪,很多家长特意来接自己的孩子回家。看着兴高采烈的大手拉小手的慈爱场面,她的鼻子酸酸的。
她费力地挪动着腿,看得出来,她的右腿似乎伤后未愈,走起路来格外费力和拖拉。
“金瑶,你的腿没事吧,用不用老师送你回家?”一个老师模样的中年女教师,夹着课本,匆匆忙忙跑过来。
“没有,李老师。我没事儿……”金瑶涨红着脸,嗫喏着。
“那妈妈的病,好些了吗?”李老师怜爱地抚摸着少女,编得有些杂乱的马尾巴,顺便帮她整理着。
“你爸爸的事情校长知道了,他希望我们多关心你。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跟老师讲。你腿伤还没好,今天雪这么大,这样吧你等我一会,我骑电动车送你回家。”
金瑶的眼圈红了红,却倔强地抬起头,声音大了几分:“妈妈的病好多了。我的腿……已经好了。李老师,您还要去接朵朵下学呢,她刚上一年级,没有人接送可不行。我……妈妈给了我打车的钱。我可以打车回家。您放心吧,到家我就给您发信息。那我走了!”
“好吧。“李老师看看天色,犹豫了片刻,终于妥协了:“好孩子,老师知道你最懂事,要照顾好妈妈……还有,虽然老师知道你家里最近出了事情,心里一定很伤心。但千万别让情绪影响学习。马上就要中考了,你学习成绩一直优秀,老师对你的期望值很高。金瑶,也只有你考出来了,将来才能改变命运,才能给妈妈更好的生活。所以,你必须坚强!”
李老师心疼地把自己的绒线帽,戴在了金瑶头顶上。她的手指很暖,让少女破碎不堪的心,微微有了些温度。
“我知道,李老师。明天见。”金瑶低下了头,小声说完。她略有踉跄地走向了路旁。她咬紧牙关,尽量不让老师看出来,她的腿其实很痛。
李老师则望着这个倔强的少女,一步步走向了出租车。孩子消瘦而单薄的背影,让她暗自唏嘘。
一个月前,金瑶的爸爸接她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碰到了酗酒行驶闯红灯的不良司机。
结果,金瑶的爸爸意外过世了,金瑶的腿也受了伤。据说,这个男人离开人世最后的姿势,依旧是竭尽全力保护着自己的女儿。如果没有他用肉体为孩子做了抵挡,恐怕坐在副驾位置的金瑶,根本不会有生存的机会。
丈夫离世,女儿重伤,这个原本小康的家,转瞬之间便崩塌下来,金瑶的妈妈一夜之间白发,她因为过度悲伤,引发了心脏病住进医院。
金瑶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才能回家休养。虽然,她自己的伤还没好,但照顾妈妈的重担,已经压在她身上。
金瑶咬着牙,忍着腿痛,在一辆辆排着队等人的车辆间徘徊着。她紧紧攒着手里的五元钱,有些焦躁和不知所措。
是啊,她不敢轻易去敲一敲出租车的玻璃。因为这个城市的出租车,起步价已经是十元。可她只有五元钱,没有人会愿意载她吧。
爸爸曾经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他走了,妈妈还缠绵病榻。虽然舅舅心疼金瑶,悄悄塞了打车钱给她,但少女根本舍不得。
因为给妈妈熬鸡汤,一只鸡就要十几块钱。总让舅舅接济,舅妈也不会给好脸色。世间冷暖,人走茶凉,小小年纪的女孩在短短一个月间,早已洞悉了太多,她倔强地挺直了腰背,努力想要承担起,她根本无法负荷的负担与责任。
妈妈,你没有了爸爸,但你还有我……
金瑶明白,自己就是妈妈的唯一的依靠了,咬着牙拼了命也要护着她,好好活下去。从此相依为命,从此彼此依靠。
虽然学校和老师,都在尽可能的照顾金瑶,但出于自尊,金瑶并不想接受更多的怜悯与照顾。或者,她出于本能,并不愿相信,那么宠爱她的父亲,就从此不会在她的人生中出现。万一,真的有奇迹呢?
金瑶噙着眼泪,一路颠簸着,她知道李老师还在看着,她必须要走进一辆出租车。不然,那热心的老师不会放心。
忽然之间,她看到一辆出租车,半开的车窗里露出一张正在发呆,中年司机的脸。她匆匆瞥了一眼车号,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的痛彻心扉,鬼蛇神差就拉开车门,一头钻进了车子。
司机迷迷瞪瞪的,好像在等人,又好像在瞌睡,所以没有锁车门。突然闯进来一个满身雪花的少女,着实吓了他一跳。
“叔叔,能不能,能不能把我送到前面的汽车站。您不用打表,我给您五块钱,谢谢了。”金瑶哆哆嗦嗦,破釜沉舟。
司机不到四十岁上下的模样,穿得有些邋遢,还有点儿秃顶。一双眼睛,眼白有着红血丝。他愣愣地盯着少女,和别在衣服上的校徽:“你……你是光明中学的?”
金瑶狠狠点点头:“只要把我送到前面的巷口,一拐弯我就下来。叔叔,求求你了,行吗?”
司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少女,又看看了她递到自己面前,皱巴巴被汗水浸湿的五元钱,他似乎于心不忍,终于发动了车子,低低道:“系好安全带。”
金瑶终于松了口气,车子发动了,缓缓朝着巷口驶去。少女从余光里,看到李老师放心之后,扭头走回了学校,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安然落地。她低着头,小心揉着自己疼痛的膝盖。
“腿疼?受伤了……”司机瞄了一眼女孩,叹了口气,把暖风又开大了些:“初几了?”
金瑶畏惧地看了一眼司机油腻腻的脸庞,犹豫着小声回答:“初三。”
“初三?十五了……跟我女儿一边大。她在春风中学。”司机笑了笑,似乎并不善言辞。
“春风可是市级重点中学。我高中想考那里。”金瑶嘀咕着,她怯怯地指着巷口的拐弯:“叔叔,您把我放在那里就行了。”
司机却似乎并没有减低速度的想法,虽然他开得也不快:“你家住哪里?下这么大雪,你腿又不好,不一定能挤上公交车。”
“没事儿,我家就在月桥,离着不远。实在不行,我多等等。”金瑶有些紧张。
“月桥啊,我家住在定福里,很近。天气不好,反正我也要收车了,正好把你送回家。”司机不再盯着少女,而认真的看着前面的路。
“不用,不用……叔叔……我只有五块钱。”金瑶的声音像蚊子一样渺小,头几乎要低进宽大的衣服里。
“五块钱,不打表,足够了。”司机淡淡道。他不再说话,只稳稳的开着车。
金瑶看着他胖乎乎的侧影,鼻子里的酸涩越来越重。她揉了揉眼睛。他顺手把纸巾盒放在她手里。
“天凉,感冒了吧?回家多喝热水。”他的话,他的口吻,却那么似曾相识。
金瑶紧紧攥住纸巾,狠狠点了头。顺便,把川流不息的眼泪藏进了衣领里。
司机果真把金瑶送到了家,只收了五块钱。
第二天,她又在校门口,看见了这辆熟悉的出租车。
“小姑娘,我要收车了。顺道送你回家,还是五块钱,走不走?”司机一眼就看到了金瑶,他摇下了车窗,主动问。
金瑶看着车牌号,又看着车里的人,终于受了蛊惑一般,点了点头。
就这样,每当天气恶劣时,金瑶总会在放学时,碰到这辆出租车。司机会收五块钱,把她送到小区门口。
金瑶也知道,这个师傅姓吴,这是他朋友的车,他刚刚接手不久,他们是双班倒。
慢慢的,他们开始会聊天。吴师傅会关心金瑶的学习和家里的生活。只不过,金瑶并没有告诉吴师傅,自己的父亲去世了,生前他也是位出租车司机,而他的车号和这辆出租车,只差一个数字。
妈妈的病好了,也出了院。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这个家庭的伤口也似乎在慢慢愈合着。
为了能多坐几次这辆出租车,金瑶把舅舅给的早饭钱,生生从牙齿缝里省出来。不知不觉,有一天,吴师傅在车里放了一个崭新的粉色保温杯,里面放着热水。
金瑶的脚伤彻底好了,但她坐这辆出租车的次数却越来越多。她会兴致勃勃,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夏天来到的时候,保温杯里换了冰镇的北冰洋汽水。距离中考还有三个月,吴师傅开始天天在晚自习后,送金瑶回家。车速很慢,他们会聊一路。
在中考的前一天,吴师傅送给金瑶一份礼物,是一个崭新的双肩背书包。回家后,她发现书包里用红布包裹着一块全国围棋比赛的金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这半年来的车费,一张张的五元钱,新的旧的都被捋得平平整整。
中间加着一张字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孩子,每个人的路都不会一帆风顺,但叔叔希望你,能成为自己人生的冠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