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兰陵公主有喜。让常后担心的是,她愈发形销骨立,加上每天仍不断地策马散心。
御医都说公主的状况不容乐观。
更不容乐观的是皇帝卢嵩的病情,好不容易熬过了酷暑,现在已油尽灯枯。宫中小黄门时常造访庆侯府,庆侯只身一人在宫里和府里来来去去。余是时常给庆侯驾马,这天凌晨,庆侯的贴身仆役又敲开了他的房门:“余是,快点,宫中有急事。”
他驾车稳妥,颇得庆侯信赖,夜半的辛苦活也不推脱,往来几次,庆侯的贴身仆役都和他熟识了,少不了这天也把他叫去。余是赶忙牵来马匹,架上马具,在府前恭候。
出来的,却是庆侯夫人和她的侍女花月。
余是方才想起这天庆侯早先时候先去外头了,府上只有公主一人。
虽说庆侯夫人每天骑马散心,陪同的早换成了两个善骑射的女童,余是已经好久没这么近地见过她了。她比以前清瘦了少许,裹在一席青莲色的斗篷里。她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扶着侍女花月的手上了车。
“起驾长乐宫——”小黄门唱道。余是不敢怠慢,赶忙催马向前。天色尚暗,冷风卷着残叶,除了车前引路的小黄门以外,路上不见一人。行至一半,只听得车轮磕上了路上不知哪儿来的大石头,撞击声后,马车停了下来。余是下车一看,是撞击导致车毂开裂了,压着车辐也坏了几根。他尝试着用布条绑起车辐,也没有什么用。
两个小黄门在一边冻得瑟瑟发抖,互相商量了一下,趋前向花月低声道:“花月姑娘你看,不如我等回宫请一顶车马过来接?”
“不,我骑马过去。”没等花月回答,公主便说道。她父皇的病可能拖延不得几个时辰,若是她不能在场,她毫无主见的母后,执着权势的杨太后,心怀不满的华阴长公主和她女儿太子妃,她弟弟的皇位要是有三长两短……她真的不敢想下去。
小黄门难为地道:“公主,公主若是执意骑马,还等小的去府上牵马,公主在此稍等片刻……”
“不,这不是现成的有么。”公主道,说着打量着现在车架上的四匹马和两个小黄门骑的马。
“公主,万万不可!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我等……”小黄门更为难了。
“你们一个骑马去府上,叫人出来驾车,一个和花月留在这车上等,”公主道,“我府上的骑奴和我同乘一骑便是。”
“公主……”小黄门虽有异议,但也觉得这个主意没毛病,关键是她公主自己提的,没人愿意反驳。
余是愣了一下,只好翻身上马,骑在马上将手伸给公主,公主扶着他的手,向上一跃便坐到他身前的马鞍上,向他微笑道:“走罢。”
余是连忙伸长了手臂,僵硬地环过她牵着缰绳,害怕触碰到她。
到宫中短短的一条路,余是觉得是他这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公主的衣裳,公主的发丝,和公主的若有若无的香气顺着风扑面而来,要迷了他的眼。相比他的不自在,公主却不避嫌,她原先是两手牢牢抓住了马鞍,一路摇晃中,不得单手搭在他的臂上。余是身形单薄,却恰好兜住了她,让她免受深秋的寒风。
兰陵公主搭在余是手臂上的手倏尔滑过他握着缰绳的手,因为长时间驾着车,又是衣衫单薄,余是的手冰冷冰冷的,兰陵不由得说:“你不冷么?”
余是沉声道:“谢公主关心,小的不冷。”
兰陵问罢,也觉得自己过于关怀一个下人,有越礼节,便也不再搭话。到了宫门,余是连忙下马按辔徐行,及到殿前,便有宫女们前来搀扶公主下马。公主扶着宫女们的手缓行几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解开披在身上的斗篷,扔给余是。
“这个赏给你,”她说,“天气冷,你披着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进殿里,余是一人捧着斗篷愣在那里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这位公主,略有点让他捉摸不定,或者说他从来没琢磨过女人的心思,不知道她们在想些什么。于兰陵公主而言,赏罚下人虽家常便饭,而解开斗篷便赏却是少见,与其说是赏,不如说是她不屑于表达的表达:说你冷你就说冷罢,说你冷你偏说不冷是几层意思,少不得披了这件斗篷取暖。
余是叹了口气,他多少感觉到了公主对他那句木讷的“小的不冷”的愤怒,却也舍不得用这件华贵的斗篷,小心折叠了揣在怀里,回到府上就给他那姐姐惜柔了。惜柔也道不敢用,叠起来放在箱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