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君珩与乔笙一行提着水囊从陡坡爬上大路,脚还未站稳,就见对面高耸的山崖上有一群人挥舞着刀枪棍棒冲下来,吵嚷着要他们交出钱财。
对方来势汹汹,貌似很难对付,真交起手来,君珩发现他们招式完全不成章法,根本是一群乌合之众。
然而到底人数上占了大便宜,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君珩他们只有五人,一时竟然落了下风。
君珩边格挡边后退,撤到乔笙身边,道:“你别与他们纠缠了,回马车那边去,让陈许几个护卫双双她们快走。”
乔笙刚要答话,又有一队蒙面人从山崖上下来。
君珩在军营里历练多年,一眼就看出后来的这队人训练有素,极难应对,更急着赶乔笙离开。
乔笙颇有些左右为难,一犹豫的功夫,五人已被两队人包围在当中,想走也走不成。
然而,那队蒙面人并未围攻他们,反而攻击起先一队山匪来。
更奇怪的是,当联手制服先一队山匪后,蒙面人又转而攻击起君珩等人。
若说先来的那队来不及去打劫无双乘坐的马车,就被他们截在半途。后来的那队蒙面人完全可以坐看鹬蚌相争,进而直接从马车上劫财劫人,何须搀和进来与他们交手?
这真是君珩有生以来打过的最莫名其妙不知所谓的一架。
那些人或许眼尖,看出乔笙是个姑娘家,轮番猛攻她,君珩不得不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混乱中不知是谁一刀砍在君珩脚踝上,他吃痛,踉跄几步,从塌陷的土路边沿处滑落山坡。
“君大哥!”乔笙见他出事,旁的什么也顾不得,提着软剑追下去。
那山坡十分陡峭,君珩滚落之势越来越快,乔笙根本追不上,眼睁睁看着他滚落河水中。
“君大哥!”乔笙气喘吁吁跑到河边,长剑一丢,直接跳下河去。
无双等人赶到时,就见两人正互相扶持着上岸。
乔笙因骑马外出,今日做的是男装打扮,衣服里面穿了裹胸布,即便衣衫湿透,身形倒是不显。但对于女子来说到底不雅,侍卫们还是扭转面孔不敢看,同来的乞巧更机灵地跑回马车上取来披风,交由无双给乔笙披起遮挡。
无双窘迫地搔搔后脑,她原本的打算再简单不过:命王府侍卫假扮山匪,拦路打劫,君珩等人自会与他们正面交锋。扮山匪的人多,他们带着的人少,会功夫的乔笙定然出手帮忙。届时侍卫们专门攻击她,君珩便能有机会英雄救美。
一切就像唱戏似的表演一番即可。
万想不到会遇到真山匪,也想不到会害君珩落水,变成乔笙美救英雄……
且眼前这番局面,似乎君珩不娶乔笙也不行了。
无双本希望两人心意互通,顺其自然成亲,可没想过逼着大哥哥遵循礼教不得不娶,不由有些懊恼。
晚间待楚曜回到园子里,她将心中感受絮絮叨叨地说过一遍。
楚曜见无双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伸手柔柔她发顶,道:“过程什么的不必太在意,目标达成即可,古人不是说‘殊途同归’么。”
就如同他办案子时,用什么方法查找官员们的罪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冤枉清官,也别因错漏放过不法之人。
殊途同归还能如此解?
无双眨眨眼,半信半疑地问:“那要是他们以后感情不好怎么办?”
楚曜笑道:“以你大哥哥的为人,若两人真的成了亲,又怎么会待阿笙不好?还有,如今他们尚未开始谈婚论嫁,你操心的未免太早。”
看来他家的王妃实在太闲。
说起来,旁人家入门三个月的新媳妇,不是已有身孕,就是忙着想各种办法快些孕育子嗣。他家这位……因不能圆房,自然无需操心孕事。如此一想,便也无甚稀奇。
翌日晌午,君珩带着父亲君念一同向尚留在园子里的乔老将军提亲。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皆大欢喜之时,原本最不应成为变数的乔笙却一口拒绝了婚事,且当日便离开园子,回将军府收拾行装,打算回西北去。
君珩讨得乔家长辈许可,亲自到将军府去找乔笙。
两人在荷塘岸边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就像从宁夏到上京万里同行,途中每日赶路间中歇息时习惯的那样。
“你……那么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我一提亲就要回去?”君珩斟酌着发问。
乔笙随手拔几支狗尾草,纤纤十指半刻不闲,将草茎折弯、对穿,不知在编着什么。
“君珩,我一点也不讨厌你。我很……我中意你,我不信你一点都不知道。从宁夏追着你回上京来,就是希望多与你相处,让你看到我的好,愿意娶我。”
乔笙起初说的有些磕绊,渐渐顺畅了,声音也响亮起来。
她停下编织的动作,侧转面孔,与君珩对视。
“我做梦都想嫁给你,可我不想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嫁给你。那天跳下救你,就只是担心你性命安危,绝对没有的企图。你也知道的,我从小在西北长大,那里的人本就豪迈不拘小节,我家中交往的又以军眷为主,大家都不像上京城里的人那样重视规矩。情急起来,我便忘了女儿家跳进水里……之后被人见到,与失身那人无甚区别,就非得嫁他不可。”
她说到此处微微停顿,黑而浓密的眉毛蹙起:“不对,就算我记得,也不会因此就不救你,眼看着你淹死。但总之,我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想挟恩图报,这就是我拒绝你的提亲,并且要立刻回西北去的原因。”
君珩并未正面回应她的话,他枕着双掌躺下去,慢悠悠地讲起前因。
“少年时,我心仪过一位女子。她与我青梅竹马,我以为我们彼此非常了解对方,也同样对对方付出毫无保留的感情。那曾经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我有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为了她,我对未来的目标格外明确,每一天都过得比同龄人更努力。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所认识的那个她,那个斯文柔弱的姑娘,根本不是真正的她。”
君珩停下来,轻轻地叹气。
向来活泼的乔笙竟未插话,只是静静地,耐心地等着他接下去。
“我的生母十年前已过世,其中因由我不想细说,但一切都是拜她所赐。自从知道真相后,我自觉愧对九泉之下的母亲,更无颜面对父亲与妹妹……”
乔笙打断他:“所以你就丢下老父幼妹,跑到西北从军去?”
君念如今也未到四十五岁,正值壮年,无论如何称不上一个老字。
君珩自然而然反驳道:“父亲那时不过三十有五……”话出口发觉离题太远,于是纠正道,“若你觉得我懦弱也无妨。全心全意付出却被背叛……”他苦笑,“当面温柔乖巧,背后阴狠算计……你从小接触的都是豪爽之人,没尝过这种滋味。从那时起,我便下决心终身不娶。”
乔笙情窦初开,一颗心全扑在君珩身上,真正以他喜为喜,以他悲为悲,越听越觉愤慨,又体会到君珩平淡叙述下掩藏多年的悲伤。
“这世间那么多人,总有心口如一,不背后算计的。”她轻声道。
“我知道。一来,怕识人不清再害了身边人。二来,既然我不能再毫无保留地对姑娘家付出感情,那娶了人家岂不是对人家不公平。”君珩解释道。
乔笙道:“既是如此,你就别娶我了。我嫁人以后会全心全意对自己夫婿,自然也希望他一样待我。若你只是因为那日落水的事……我们就不必再说了。”
她说罢,扭头面对湖面,重又编织起手中草茎来。
“我是因为落水的事,却不是你想得那样。”君珩坐起来,目光落在远处一朵盛开的荷花上,有些局促地表白,“身为男子,发生那样的事,应当负起责任来。然而这只是其一。另一层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因为你奋不顾身相救,令我感受到你的全心相待。我想了一整夜,若是世间还有姑娘能令我尝试改变,从过去的阴影里走出来,你或许就是最好的人选。”
乔笙手里的草茎已编出蚱蜢的形状,她猛地将之一抛:“君大哥,我……我保证不会害你的亲人,我会把他们当自己的亲人一样对待。不对,等我们成了亲……”
到底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平时再不拘小节,此时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等于答应了嫁给君珩,还是忍不住害羞,忽地闭口不言。
君珩缓缓地伸手,大掌覆上乔笙紧握的小拳头。
夕阳余晖挥洒于天地间,将一切都染成暖洋洋的橘色,仿佛凝固出一幅笔法精妙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