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月过去,阮儿仍旧呆在全章堂内,一切事情好像都不曾改变。她的伤虽然在面部,却因为延请名医而很快痊愈,不留疤痕;一众仆人依旧待她恭恭敬敬,她也知道是戚怀的吩咐。现在的阮儿再没有过去那样繁复的想法,她日日出门,甚至比从前练习更为勤谨,可是很多潜在的无形的东西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她不再是为了讨戚怀的欢心与认可而努力,她是为了自己,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似乎每日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
这日一早,阳光明媚,阮儿却犯了头疼,请了大夫过来看,只说是夜里着了风,因此缠上乌兜呆在房内,等小厨房煎了药送来。阮儿坐在榻上,斜靠着软枕,一手拈着针,一手拿着绣绷,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头疼起来连光线都觉得恼人,哪里还有心思绣花?她斜眼瞟见小八闯进门来,便抢在小八说话之前问道:“什么事?”
“小姐过来了。”小八小声嗫嚅道。
“小姐?”阮儿没想过戚舜华会到这个院子里来,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噢,舜华小姐?”
她这句话刚出口,眼见着戚舜华带着两个婢女走进屋来,她飞快地瞪瞪眼睛,丢下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迎接:“小姐怎么来了?”她同戚舜华从没这样面对面说过话,感觉上有些奇怪,可是她尽量使得自己的语气有礼而亲切。
戚舜华上前微微行礼,然后两人不知怎么就坐到一处,舜华看见撂在一边的绣绷,拿起来看,不住口夸赞,阮儿微笑着说些不疼不痒的客套话,心里暗自忖度:从前见这位小姐,都是自己在一群人里,弹着琴拨着阮,时不时看一看坐在席位上穿红着绿的舜华小姐——她可是府里出了名的骄纵,为什么突然跑到自己这屋里,还跟自己像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一般言谈?是上一次——尽管阮儿不愿回忆,却不得不时时想起——上一次戚彦的事情吗?可是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尘埃落定,她是一时兴起?阮儿想不明白,也不敢冒昧问起,只能等她自己说出来。
“论起来,你跟我二哥……我该叫你一声姐姐,”阮儿脸上含笑,知道舜华本来要说是嫂嫂,可是又收回去,大概自己还不配……“但我听闻你比我还小上两岁,觉得叫姐姐还是奇怪得很,我叫你妹妹呢,又怕哪天给二哥听见数落我——”阮儿勾勾嘴角,不会的,他不会管这些事,这几天京使来城,他忙那些尚且不及,哪有心思照管这边?更何况,上次跟他把话挑明了以后,他连面也很少露,外面的人不知道,这院里是人人皆知的。
“小姐,还是叫我的名字吧,我想我不必跟小姐论辈分或是年纪,亲近就好。”阮儿开口道,她有些厌倦戚舜华满脸堆笑的模样。
“这样也好,”舜华看了一眼呆在旁边的小八,然后将目光慢慢移动到这间屋子的各个角落,她明显是嫌弃这里的陈设,娇生惯养的女子不容易收敛面目上的情绪。“我听说过你叫阮儿。”
“小八,怎么还愣着,给小姐烧茶来。”阮儿看她发愣,找个理由把她支开,前些日子她就发现收着的茶叶都用光了,这会儿要招待舜华小姐,正好向厨房要一些,只是小八得前前后后忙上好一阵子。小八嗯了一声转身出去。
戚舜华瞥了一眼带来的两个婢女,那两人连忙退出去。“我听栖霞苑的柳童说起过你,以前你在那里的,是不是?”
“府里的人都知道我的出身,若小姐只为了问这个,跑一趟未免太劳动了。”阮儿没有如舜华所预料的那样问起柳童和她的相识,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样的话,舜华呆了一瞬,随即又问:“那柳童曾与你在一个屋子里,是也不是?”
阮儿挑挑眉,她微笑着盯着戚舜华的一张脸,她抹了浓重的胭脂,白皙的圆脸上红沁沁的——其实不化这样浓的妆还要好看一些,阮儿心里默念道,他们俩的事情她知道得即使不是一清二楚,也是府内少有的,可是她不会傻到当着戚舜华的面说出来,她又不想死——柳童不会把她知情的事告诉舜华了吧?不会,他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而且这两个人根本没有好到知情知意的地步,柳童瞒着她的事情估计还多着呢!
“柳童姐姐年纪长我几岁,本该是另辟房屋居住的,可是她来到戚府不久,所以委屈她跟小妹妹们挤一挤。”阮儿不紧不慢地说道,“可是,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戚舜华微微吐出一口气,她那种稍稍放心的举止被阮儿看得明明白白,她又低头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样物件攥在手里,阮儿有些好奇,她没有马上递给她,所以她微微探头去看:“那是什么?”
“你也知道,柳童是府内最好的舞伎,所以我请了她时时来教我跳舞,”舜华每说一句阮儿就会意地点点头,好像颇为同意她说的似的,“这是上一次从她衣袖里遗落的物件,我看这张帕子眼生,所以留意了。”若真是重要的物件,肯定不会轻易丢失,从衣袖里遗落纯属妄谈,阮儿知道她说的话有几分真,因此也不细问,见她把东西递来,就接在手里。
一张素色手帕,没有什么稀奇的,上面用朱红色的线绣了八个字。
“这是什么?”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心存疑惑,可是阮儿你想,这八个字,是不是像是某个人的生辰?”
“某个人?谁?”
“你呀。”戚舜华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阮儿皱着眉头脑袋一歪:“我?我连自己的生辰都记得恍恍惚惚,难道还会有什么人为了记住这个而费心费力吗?”
戚舜华见她完全不知,于是坐直了跟她讲道:“我是查了所有进府的人的名簿,凡是买进来的,都在上面记了生辰八字,你到府到得早,也许自己太小了不记得,可是那上面是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这确实是你的生辰八字……我不明白的只是,为什么柳童要把你的八字绣在手帕上,还随身不离地带着,这究竟是为什么?”
阮儿比她更加困惑,和柳童相识多年,即使已经知道那样大的秘密,他还是没有跟她坦白,他依旧有很多的秘密,阮儿无从得知。可是这是在闹哪一出?生辰八字?自己的生辰八字跟他有什么关系?好像有什么阴谋似的……让人怪不舒服。
“天底下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人也不是没有,我想大概这并不是我的,小姐不妨想一想,我与柳童姐姐只是相识的友人,而柳童姐姐自十五岁入府,之前的生活和身边的人我们一概不知,她也许不像我一样没什么家人,也许这上面是她某位重要的亲人,也未可知呢?”
舜华点点头,这样说也有道理,主要是因为将这种东西与二哥房里人牵扯到一起实在是太奇怪了,舜华情愿相信阮儿这样的说法。她不敢说的是,柳童最近很少搭理她,二哥不理她也就罢了,京使的事情为重,他既然接手就一定要办得像样,舜华听母亲和大哥背地里议论,就都盼着戚怀能够出些岔子,好有机会把他拉下来,再让大哥顶上,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二哥那样忙,自己也不便叨扰,可是柳童在忙些什么呢?每一次派人去请,收到的都是回拒,自己找上门去,现在又不方便。
“小姐,这块手帕柳童姐姐丢了,一定是要到处找的,小姐若是还给她,说不定她还要多心,况且小姐尊贵,柳童姐姐难免觉得诚惶诚恐;倒不如我收着,就说是我捡到的,与小姐无干,小姐也少一桩事,小姐看如何?”阮儿看她愣在那里,半晌没有答话,便微笑着提议道,“我以前记不得自己的生辰,正好给自己也誊上一份。”
戚舜华经她一说,本来心里有事就慌张,这东西自己拿着也没用,让柳童知晓,定知道是自己趁他熟睡悄悄拿的,反而累赘。索性就给阮儿处理,她挥挥手:“那么你拿去吧,我也是偶然拾到,你既要还她,便以你的名义,不必再提我。”
“这是自然。”
小八推门进来,阮儿瞟她一眼,知道这小丫头定是在外面哆哆嗦嗦听了好一阵子才敢进来的,忙跟戚舜华说话,怕她也看出来小八脸上的不自在:“小姐日日在夫人跟前,可知道前面的事情吗?”
舜华见她将手帕飞快地收在榻边一只小盒子里,不再提那件事,便笑道:“之前总听二哥夸你,说你聪明得很,那时候我还不信,只当是——”阮儿轻轻笑出声,这个小姐当真是好玩,她大概又差点儿脱口而出“清吟小班之流”,“前面的事情我又能知道多少呢?不过你放心,二哥在人前可得脸啦,连父亲都常常夸他,说他办事稳妥,思虑周全。”
“他的确是思虑周全……”阮儿低声喃喃道。
“至于京城使节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好像奉了永胤天朝皇帝的命令,要挑选什么人——母亲大概也是怕我劳心,所以好多事情都命人瞒着我,我就也知道得不详细。”
阮儿细细观察她,她大概还什么也不知道,连她这样的身份,天天窝在戚二公子院落一角,都打听得比她多——京城使节这次正是为了她戚舜华而来,要从西姒选出最高贵最美丽的女子,才配献给永胤的君王,而那样的女子,除了她戚舜华,还能有谁呢?戚典、戚怀、戚夫人,戚府内没有谁会不希望她中选吧?
早在栖霞苑的时候,自己请求柳童把沈家婚事告诉戚舜华,她想必已经到戚夫人跟前闹过一次了;眼下这攀龙附凤的机会,难道戚夫人会甘心放过吗?既然她的女儿不甘愿嫁给沈家公子,那进宫嫁给皇帝不是更好的归宿?
阮儿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夫人对小姐自然是好的。”经过一番世事的人总会觉得自己为子女安排的就是最好的,可是子女往往不这么想。论起来,戚舜华若真是被选中的人,她与柳童的事情终究瞒不住,到时候,戚夫人的脸会被丢个精光吧?一双子女都是那副不争气的模样——戚舜华现在笑颜如花,那是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阮儿脸上带着自然而亲切的微笑,可是内心底泛出一种苦涩的嘲讽,大抵日子过得像她那般不顺意的人,对于旁人的命运总是有些旁观的幸灾乐祸。可究竟谁还不曾察觉自己的命运呢?
戚典跨进二门,一眼瞅见蹲在一侧角落里探头探脑的来贵,心里明白,因而更为生气,骂道:“鬼鬼祟祟的东西!夫人又叫你来探什么消息来了?”来贵看老爷一脸铁青,知道今日没逢上好运气,只得畏畏缩缩出来听他骂,又小声解释:“夫人见老爷日日忙碌,便叫小的来看看老爷是否安好,夫人也是好意。”“看我是否安好?我哪里日日忙碌啦?什么事情都交与怀儿办去了,我有什么可忙的,分明是你撒谎!夫人一天养着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还有那一个一个——”戚典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好歹得给正房夫人留些颜面,便及时住了口,可是已经有好几个丫鬟婆子远远朝这边看,私底下不知道又要嘁嘁喳喳议论多少是非。
“滚回去吧!还在这里做什么?”戚典骂着,又叹一口气,他在前面刚刚知晓那件事的结果,震惊之余又羞惭至极,此刻只想逮住戚夫人的领子质问,究竟她是怎样教导孩子的,可是眼下更重要的事情不是这个,要是让前头那位知道一点儿风声,那可真是要命。
“恭喜戚大人,令郎交予的帖子我已命人比对,正与此行之前太卜大人占算的结果相合,令爱乃是帮扶我永胤王朝的福星下世,真真是戚大人的福气,才得如此贵女。”京使一脸谄媚的笑容,与刚刚到达的时候带些凌人的盛气截然不同,戚典听了他说的话,却全然不在意他与之前的差别,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女儿——本来以为没有大的出息的闺女,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天朝的福星贵女,这是何等的意外,何等的荣耀!她那个没成算的母亲,竟然还想把她许配给沈家的儿子,幸亏他还没答应!
此次京使到来,他是早早得知消息,可是京使所来为何,却是孙大人到达以后才知悉的。戚怀操办的接风宴极为盛大,在戚典的意料之外,他更放心地把一切事务都交与戚怀打理。京使一到,便在西姒城内寻觅贵女,无论妍媸,只要是贵族女子,都在选拣之列。因此,西姒城内几乎所有的氏族都暗暗封几箱金银珠宝,再呈上自家美人的画像,希求孙大人能够选中。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京使虽然对他们的礼物照收不误,却没有实权为他们办成此事。他手里握着临行前诏书赐予的经由玉衡大夫算出的生辰八字,只要按照这个寻得一个女子,送入京城即可。因此,没有如戚怀那般得到这生辰八字的其余氏族,终究是如意算盘落空。
“那么说,”戚典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是否要为小女打点行装,择日送入京城?”
“那是要快些准备了,在我出行前,陛下听了太卜大人的预言,对令爱可是翘首以待——不过,太卜择选的吉日是腊月初三起程,令爱只怕不能与大人和夫人共度佳节了。”
“这都无妨,既然还有两月有余,我合该请些从前宫里的人教教小女,免得她不懂礼节,入宫后闯祸。”戚典等不及地要为舜华盘算,若她这一去,得了永胤陛下的恩宠,那对于已然臣服却不得信任的西姒诸族,一定有莫大的好处。听说当今京畿的豪族,无一不是与皇族有婚配,这可是一跃成为贵戚的捷径,天底下没有不想把家族中美丽女子献上以邀宠的家族,只是缺少像样的机会罢了。
“令爱生长豪门,礼仪谈吐自然不会错,更何况,太卜大人向来神机妙算,曾因为言中诸多要事而获得陛下器重,他算的又怎么会错?令郎送来的画像,我也已经看过了,戚大人有那样倾国倾城的女儿,何愁没有滔天的富贵啊?”
京使孙大人一番言语令戚典稍稍放心,送他从厅上离开以后,戚典踱步回来,看见戚怀从后面的隔间里出来,他一直待在这里听着父亲和孙京使的每一句话,这也是戚典默许了的,毕竟接待孙大人的事情大多由他经手操办。
“怀儿,你办事还像个样子。”戚典捋一捋胡须,随口称赞道。
“不过是侥幸而已,儿子要学的还有很多。”戚怀低头,做出满怀心事的模样,戚典看向他,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道:“你好像担忧着什么似的,你妹妹这是喜事,你垮着一张脸干什么?”
“父亲,我之前听说,京使到来,西姒城内所有氏族均大致猜到来意,所以先于我们纷纷都献上自家族女的生辰八字以求相配。”
“那又怎样?不是还是我戚家的女儿才是福星降世吗?”戚典满不在乎地掸了掸前襟,好像那些氏族不过是他衣襟上一不小心染上的尘灰似的。
“父亲,”戚怀皱着眉头俯身回道,“如你所想,我先前打算交上的的确是舜华妹妹的芳辰八字……可是,我得到的消息是,孙大人手里那份生辰八字,与舜华的并不相合。机会只有一次,我不得不选择了另一份八字送去。”
“另一份?可是刚刚他也说了,是我的女儿生辰八字与福星相契,难道你——“
戚怀突然跪在戚典的脚边:”父亲恕罪,儿子满心想着戚氏一族的荣耀,便顾不得那许多了!“
”那你——你怎么知道孙大人手里的是哪八个字呢?“
”请恕儿子大胆,早在京使下榻以前,我就暗中派人看着,后来更是借机拿到了他所谓太卜大人的预言——“戚典听得瞪大眼睛,这个儿子平时看不出,胆子竟然如此之大,私窥朝廷来使,不要命的吗?
“父亲!”戚怀提高声音道,“西姒城中其余氏族皆对戚氏怀有不忿之意,尤其归顺永胤天朝以后,父亲的威望实在需要一位能够成为助力的人来维持——如果舜华妹妹不可以,那也必须是戚氏选出的人,不能坐等其余氏族推出合适人选,否则机会一旦错失,悔之不及!”
戚典干瞪着眼睛,然后一下子坐到楠木交椅上:“你倒是告诉我,戚氏内部自我这一辈起便人丁稀少,即使男儿也仅有你兄弟三人,女孩儿更不必说,除了舜华,我到哪里去找合适的人?孙大人口中那位‘令爱’,又是指的谁啊?”
“父亲,”戚怀仰起头盯着戚典的脸,他看着他父亲已显出老态的脸,他已经五十有余,再也不是曾经决断而睿智的父亲了,尽管听他母亲、听周围的人讲过再多关于戚典年少成器的故事,他也越发难以相信,也许人一旦发觉自己老了,就是一瞬间——颓下去——再也不复从前。“父亲,为了戚氏屹立不倒,也为了为父亲分忧,我遍寻府中,终于找到一位与预言相符的女子——”
“谁?!”戚典腾的一下直起身来。
“——这个人,说起来蹊跷……”戚怀声音低下去,戚典“嗯哼”了一声看着他,“父亲可还记得,我曾向老太太讨要了一个女子,名唤阮儿的?”
“嗯——这个我知道,你那个哥哥也要过她,后来还是你要去了,他还来磨过我……不是前月就是因为这个,你哥哥好不知羞闯到她房里去了吗?喝醉酒那一次?”
“就是她。”戚怀这三个字说得戚典笑起来:“你莫要胡来,这个女子不是你房里的人么?你没——”
“父亲大可放心,祖母只是将她给我做了个丫鬟,没有别的,如今只有她的生辰相符,我也该庆幸并未收她做房里人,此女大有用途,不该拘囿于儿子那一方小院。”
戚典摸摸额头:“这女子我见过,似乎年纪很小。”
“年纪虽小,姿色却是难得的。”
戚典呵呵一笑:“那是自然,不然你跟你大哥抢她作甚?”末了又接上一句:“那知道她品性如何?毕竟家伎出身,伏低做小那么些年,怕是难堪大用。”
“父亲,儿子和她相识日久,知道她的脾性,如若真是俗物,儿子也不会为了她去和大哥顶撞。”戚怀慢慢说道。
话说得入港,戚典的一颗揪紧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可是,也不知道她愿意不愿意,万一捅出什么篓子来,你知道的,那可是欺君之罪!”
“阮儿从小心有不甘,我一直看在眼里,她既不愿久居人下,戚氏便给她这个机会,儿子自去劝她,”戚怀带着微笑说道,“只要这一次她答应了,之后便与戚氏绑在一起,她一样是欺君之罪,为着性命和泼天的富贵,她自然不敢多言。”
“唔,看来怀儿把一切都已经考虑好了。”戚典也笑起来,“罢了,你既有把握,便按你的去做,只是夫人一早和我一样以为舜华才是被献上的人,这里就难以说通啊!况且,你为什么不只是选一份生辰八字来替换舜华的,然后依旧让她奉旨进宫呢?这样才算真的是我戚氏的人啊?”
戚怀露出不愿言说的神色:“父亲,说起舜华,儿子还有一事,恐怕父亲听了生气,可是事关妹妹声誉——”
“你妹妹又怎么了?”戚典心里一紧。
“之前府内有人撞见妹妹住处仿佛有男子出入,本来夫人已经摁下了,可是消息不知怎的便传到外面,虽然不是人尽皆知,却也——只是不知真假,恐怕也和那些不想妹妹当选的氏族有关系。”
“没影儿的事!哪个混账东西乱说的?!”戚典瞬间暴怒,即使舜华做不了皇帝嫔妃,也能嫁给沈家联络两族情谊,可不能叫流言毁了舜华。
“儿子知道,所以命人寻找流言的源头,可是——一个伺候妹妹的婆子从妹妹住处找出了这个。”他从衣袖里取出一枚物什,戚典弯腰一看,这是——
“这,这,这是从舜华房里拿出来的?!”戚典自己都不好意思看那枚绣着不堪入目的图案的荷包,扭了头气得结结巴巴,“这东西是舜华的?!”
“看来是的。父亲。”戚怀不无遗憾地回道,他把东西收回衣袖里。
“把那个婆子杀掉。”戚典皱紧眉头,立刻说出这句话。
戚怀抽了抽鼻子,连吸几口气:“已经这样做了。唯恐带累妹妹声誉,凡是外面传这样流言的,也都派人偷偷抓了回来处理掉了。父亲大可放心。”
戚典经他说了半晌,心里面乱得很:“你都弄好了就行。”他不耐烦地拍拍自己的膝盖,站起身来,“我要进去一趟,你还是在外面留心这些事,还有那个什么阮儿,你说通她以后,带她来见我。”
可想而知,戚典是怀着怎样烦躁的心情碰上蹲守的来贵,又是怎样心神不宁、半信半疑地踏入戚夫人的屋子。
戚夫人这边正督着女儿做针线,两只耳朵没有闲着,听见靴声,知道是戚典回来,连忙从榻上下来迎接,正逢着他面色凝重一脚迈进屋,身后跟的来贵钉在门口不敢进来,她不晓得何意,只是猜度老爷心情不好,正要说话。戚典一眼望见戚舜华埋头绣花,方才所见所闻涌上心头,雷霆似的一声:“来人!”把戚夫人都震麻了半边身子。
“父亲。”戚舜华不晓得戚怀先一步在父亲跟前说下的话,听见平日欢喜她娇俏的父亲的语音,还站起身来向他行礼。
“把小姐带回房去,不许她出来!”戚典喊道。
众人都不晓得这是怎么回事,一时间都愣在那里。
“父亲……”戚舜华目瞪口呆,不知做错何事。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带回去!”戚典将一只手臂抬到空中,手背朝着她挥了挥:“没有我的吩咐,什么人也别放进去,别想看她!”
“老爷——这是怎么啦?”戚夫人慌乱不迭,她还以为舜华这番能够更讨老爷喜欢呢,没准儿还可以趁机为戚彦求求情,可是老爷为什么反倒要关她?
“你别拦,拦也没用。带下去!”老爷一声令下,这会儿仆人反应过来,戚舜华被两个婆子架着要拖出去。
“父亲!”
“带出去!”
戚典狠了狠心,任由舜华被带回房里去了。
“老爷,不是……”
戚典嘘声令伺候的人一一退出去,然后定了定神,问道:“夫人是不是也听说了关于舜华的流言?还故意弹压着不让我知道?”
“老爷说什么呢?哪有什么流言?莫不是京使大人因为这个说了些什么?”戚夫人不知如何招架。
“你不说我都已经知道了。”戚典坐到方才戚夫人的位置上,喝了一口戚夫人喝过的茶,“舜华过于骄纵,若真如流言所说,怕是要在家里羞你一辈子!关她一阵子,等到京使离开,风声过了,赶紧把她嫁去沈家。”
“老爷在说些什么?京使大人要求的不就是舜华吗?还嫁什么沈家?什么流言?舜华一向受老爷疼爱,怎么说起这样绝情的话来?”戚夫人不知究竟何事,滚下泪来。
“她的生辰与陛下犯冲,还送什么?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我已经决定并且处理好了,你不必再插手,也不必再多言。”戚典解了渴,随即起身,他本来就不愿意看到戚夫人,此刻更是不想与她多说一句,戚典无视掉戚夫人的无措的眼泪,飞快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