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民’?他们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他们只是一群苟活着的人,‘弃民’被皇帝和教会剥夺了进入城镇,种植农物等正常公民应有的权利,他们唯一被允许的就是窝在各大城邦之外一代又一代地等死。”
潦倒的盗贼双腿微微发抖,低埋着头,不愿再看向道路两旁破旧腐烂的房子。
易泉继续往前走,路边倒着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他的眼睛浑浊,看着叫人压抑痛苦,只看苍白的手背他大概最多三十岁吧。但他的脸上皮肤都褶皱了起来,头发斑白,即便躺在地上,也因某种痛楚而弓着身子,他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着,似乎在喃喃自语,易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却莫名地感到了寒意。
不知蔓延多远的‘弃民’区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气,只有少数被阳光晒得黝黑的孩子们裹着旧布在房屋间发出喧闹声。
“他们吃什么?”
易泉终于忍不住发声问道。
罗尼的头埋得更低了,甚至叫人担心他下一秒就会跌倒在地上,“这附近的山脉中有不少野兽,其中有凶猛的,也有温顺的。大部分‘弃民’就靠着捕猎一些无害的小动物和挖掘野菜勉强维持生存。还有一部分.......选择成为盗贼求生。”
“..........”
易泉心中明了,没有再问下去。
他走到一处巷子口,向里望去。这条狭窄的通道大概有一公里左右,每隔几步就有一人或躺,或蹲,或依靠在墙壁上,他们中有老人、儿童,也有妇女,甚至有一些四肢正常的年轻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蓬头垢面,衣衫不整,身上弥漫着麻木与绝望的虚弱感。
易泉正欲收回目光,却对上了一双明亮的视线,来自一位失去了双腿的女人,她穿着已经分辨不出原来色彩的土灰色长袍,正躺在一块灰木板上,任由凌乱的头发与尘土粘在一起。易泉心头一颤,连着退了两步,终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大滴泪珠留了下来,划过凝结了尘土的脸庞,哒哒落在地面。
易泉感觉心中剧痛,仿佛被掏空了般,莫名的压力叫他喘不过气来。最终他只好发足狂奔,什么都不想,努力将目光投在视线尽头的蓝天白云。
或许这方法真的有效,不知觉间易泉就远远地将‘弃民’区抛在身后,望见了雾城的高耸城墙。
高大的城墙横跨在两座巨大的山丘间,雄厚方正,巍然耸立。城墙以浅灰为主色调,每隔十余米便从墙面突起的圆柱形塔楼的塔顶被漆成深黑色,雾城的城墙像是古典的艺术品,坚固又优雅。
脚下浅浅尘土覆盖的道路通向敞开的大铁门,那是雾城的入口。附近排着入城的长队,手执长矛的卫兵穿着统一的红蓝条纹制服,正在盘查进出民众。正门边有可供两辆马车行驶的侧门,铺着红砖,已经有不少佣人带着马车聚集在那里,那里大概是特群阶级的专属通道。
易泉排着队,任由人群推搡着挤到门口,出乎他意料的是,卫兵似乎对易泉的来历不感兴趣,只要交了费用,一概通过。易泉掏出搜自死去强盗的一枚银币后便被慷慨放行了。
但出问题的是罗尼,穿着紧身制服的卫兵冷冷地看着他,握着长矛的手不断用劲,似乎下一秒就要将武器刺入罗尼的身体里。
“他是我的仆人!”
易泉及时走过来,挡在了卫兵和罗尼中间,并在卫兵开口斥责之前搂住他,往他口袋里塞入十多枚银币。
感觉口袋变沉了不少,卫兵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他不再说话,随手挥了挥,示意两人赶紧进城。
雾城的南门进去便是工厂区。
易泉刚进城,就看到一群穿着沾满灰尘的简单外套和长裤的劳工在街道旁工作,清理最新的一堆垃圾。他们会把垃圾扫到一辆双轮小推车里,然后将成堆的垃圾推走,免得让不断堆起的废物掩埋了街道。
然后他便望见了一座又一座冒着黑烟的工厂。雾城的主要出口货品是煤炭,城市中有上百家碳厂,利用途径城市的大河将煤炭送向其他城市。
这些工厂依次分布在大河两侧,为了尽量减少劳力成本,他们会让整车的生产废料被河水带走。每座工厂的顶部都被一层厚厚的灰烬染黑。在建筑物的尖端,也往往是灰烬最厚最浓的地方。而在工厂的暗黄色墙壁上,雨水将黑色污迹顺着房顶冲下弄脏了墙面,像浓淡不均匀的现代抽象派画作。
易泉攥紧手中的指路精灵,它正朝北方使劲挤着易泉的拇指,这次小光球的活跃程度远超想象,不出意料,恐怕黄金剑就在不远处。
远远的工厂边上,易泉能看见一个个有明显饥饿色彩的身躯。有的还算清醒,动作稍微麻利,有的则疲惫得不像人类,每动一下就要停下来喘几大口气。这些劳工麻木、绝望地工作着。他们将一袋袋煤炭从工厂内拖出来,再重重地丢到停在岸边的船上,甲板上自有员工抗进舱内。
“这些劳工.....”易泉看着他们,嗓子里有些干涩,他忽然想起了刚刚在城外见过的‘弃民’,两者的神态同样麻木,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死去的衰弱感。
“易泉大人,您知道城外那些‘弃民’的来源吗?”罗尼忽然发声,当然,他也没指望易泉回答上来,自顾自地讲道:“大概在一百五十年前,这个国家曾经历过一场惨烈的革命,那是由被贵族和教会剥削压迫到难以忍受的工厂劳工主导的。”
易泉咽了下口水。
罗尼的声音小到难以听清,但落在易泉耳里却宛如雷鸣,“革命失败了,那些反叛劳工的后代,就是您所见到的——和更多你所未见的,遍布在帝国所有城邦边上的‘弃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