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洛熠带着林止和林洛倾入了饮风台,日子也过得清闲,钓钓鱼,逛逛集市。洛明有空就在书房教她符咒,或者术法。
江淮混在众仙中前来拜访,没入城就被人拦下,“鬼君大人,君上有令,鬼界者不得入内。”
众仙面面相觑,给了他一个同情的眼光,而后头也不回就入了城,穷桑子渊扇子一甩,一幅江南烟雨图赫然出现在胸前,嘚瑟地瞧了他一眼,昂起头往前走。
半夜,林止与洛熠在兰室歇下,时不时传出林止求饶的声音,整个院子空荡荡的,无一人敢靠近。
林洛倾身子一轻,抬头便是他笑盈盈的眼睛,愣了几秒,抱过自己的枕头,把头一埋,继续睡。
江淮:“……”
“带你去见一样东西。”他动手去扯她抱得正紧的枕头,拉着她消失在夜色中。
玄冥宫。
林洛倾望着眼前的马的骨架眼眶渐渐地红了,泪水盈满了眼眶,漫过,流下,滑落。
“雪影。”她哽咽道。
江淮将一物放入她的手心,她低头,一颗红色的珠子。
“我寻了几日才凑全了它的骨,丹赤珠在肋骨不远处找到,它是在死前吞下了珠子,寻着残留的气息,我见到了当时的场景。”只恨当初不识她,否则不会让她受那般的罪。
“跟了我这样没用的主子,它才会变成这样。”
“洛洛。”他见不得自责的样子,握紧了她的手。
所有人都在责怪魔界掀起腥风血雨,从来没有人问过为什么,即使他们知道缘由,也不会相信,谁说神生来不会有错的。为什么,他们的命是命,她们的就不是了吗?她们只是想好好过日子,她只想和爹爹娘亲在一起,只是想这样,为什么。将令一下,身困无妄涯边。
他只是想带她回家,她眼睁睁看着炎若雨的剑刺穿他的身体,又眼睁睁看着雪影在她面前被千虫蚕食。呵呵,可笑。
从涯顶一跃而下,入了无妄深渊,血肉被煞虫蚕食尽。
如果当初没将它带回魔界,它还会在天马群里肆意奔跑。
她收拢手掌,捏紧掌心的丹赤珠。
多少人轻描淡写了那段岁月。
那年蟠桃会,林止和洛熠带着她在角落里寻了个张小桌台边坐下。别的幼小的女孩都随着父母端庄地坐在一旁,而她躺在洛熠的怀里,小手拽着腰间的衣服打着小呼噜。林止很是嫌弃地掏出一方绣着兰草的白色巾帕擦掉她嘴角的口水。
几个小女孩满眼嫉羡地偷看角落里的他们,六界望族多是重规矩的,神界尤甚。
小洛倾醒后,坐在两人中间,小爪子一个接一个抓起盘子里的糕点往嘴里塞,她小鼻子嗅嗅,贴着桌面凑到林止的酒杯前,刚想舔上一口,洛熠伸手拿远了,“小孩子不能喝酒。”
“爹爹,我渴。”
桌上无其他茶饮,两碟子糕点下去,嗓子实在干。洛熠见她艰难地往喉咙里咽着口水,舔舔干燥的嘴唇,两眼放光地盯着林止手里的酒杯。
“爹爹给你剥葡萄。”
“娘亲。”
“洛熠,喝一口也没关系,醉不倒的。”
洛熠轻喝:“胡闹。”
而后对她说:“洛洛乖,听爹爹的。”
一碟子水晶葡萄下了肚子,又啃了个桃子,林洛倾小手扯扯林止的衣袖,难受地说:“娘亲,洛洛要去茅厕。”
林止抱起她赶紧往外跑,“丫头啊,你憋着点。”
“娘亲快,快快跑。”
“能不能别叫了。我又不是马儿。”
“娘亲快快跑,快快跑,洛洛憋不住了。”
“你快进去,我外面等你。”
“我自己会回去。”
小洛倾抱着裙子就往里面冲,解完手,她东绕西绕,找不到路了。她走到一棵梨子树下,一屁股坐下,捶捶小腿,一脸茫然地望望四周。
一个小小的脑袋从树后探出来,瞅着她发间的红色珠子眼睛直发光。小洛倾头一仰,直接撞在它的下巴骨下,小马崽头一低,舌头一卷将珠子从她簪子上的卷起入嘴,而后一咽,吞下去了。
小洛倾一脸懵懵地看着眼前浑身的小白马崽。
“你还我珠子。”
小马崽转头就撒着蹄子往前跑,调皮的小兽也不傻,知道有人追就得跑。
“你站住,还我珠子。”两只小腿与四肢蹄子的对决。
小马儿钻进马厩的木栏,小洛倾紧跟着就钻进去了。马厩里小马儿在大马中穿来穿去,小洛倾躲过众蹄子紧追不放,“我的珠子,吐出来。”
“驭驭驭驭……”
“你不准跑了……喘死我了……呼呼……”
“驭驭驭驭……”
“啊……”她眼睛只瞅着小白马崽,没注意马群因她而陷入恐慌之中,十分警惕地看着她。一个不注意被一匹母马一个蹄子踢飞了,身子撞在马栏上,门破了。林洛倾别的没什么厉害,就是抗打。被摔得四脚朝天,她一个翻身就冲向小马儿,一把搂住马脖子喊道:“给我吐出来。”
她这一嗓子喊下去,惊动了马厩里的天马,挥着翅膀就四处逃窜。她咯吱窝下夹着小白马的脖子,眼前呼呼过去一片片白影,再回头时,整个马厩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两了。
“它们去哪儿了?”
天马四处逃窜,越过养马场,直奔九霄殿,于是乎,蟠桃会上万马奔腾,一片热闹。
四柱香后,小仙婢收拾了大厅后,小洛倾咯吱窝夹着小白马崽被人领着后衣领带上了大殿。
大殿中,一头蓬草似的的头发,一小串翡翠流苏串子在发后摇摇欲落。满脸脏兮兮的,看不清样子,浑身黄土,裙子已经破了,一条长碎条拖在地上。小洛倾抓抓乱糟糟的头发,抬起头,脏兮兮的脸蛋上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显得尤为明亮,眨巴眨巴地看着天君。
座下的宾客小声讨论起殿中的小孩儿。
“这是谁家的丫头,野成这样也是有本事的。”林止对洛熠说。
洛熠颇为糟心地看一眼真幸灾乐祸的林止。
“洛洛还没回来。”洛熠温声道。
林止突然意识到什么,擦擦眼睛往殿中望去,瞪大了眼,讪讪地对洛熠说:“这个子,有点像……咱们的丫头,嘿嘿。”
洛熠:“……”不靠谱。
天君沉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儿,为何扰乱蟠桃会。”
小洛倾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回看天君,一点都不害怕。
“我是我爹爹娘亲的孩子。”
“谁是你爹爹娘亲?”
“爹爹就是爹爹,娘亲就是娘亲,是洛洛的爹爹娘亲。”
天君也意识到让与人间两三岁娃娃一般大小的孩子说话是有些吃力。
林止放下手里僵了许久的酒杯,和洛熠理了理衣裳上前回话。
洛熠行了一礼:“天君,洛熠没管好小女,惊扰了各位,很是抱歉。”
林止:“天君实在对不起,一时没看住丫头,让各位见笑了,头次上天宫不知天宫规矩,望请见谅。”
小洛倾夹着马脖子,小马儿脖子低着脖子可怜巴巴地等着他们解救它,它时不时呻吟一声,脖子快被她勒僵了。
“爹爹,娘亲。”奶声奶气地唤林止洛熠。
天君见是魔君家的小女儿,柔和了语气问小洛倾,“小殿下为何用胳膊夹住这匹小马儿?”
“不夹住,会跑。”
“我迷路了,坐在树下,它跑过来,吞了我头上别着的丹赤珠,我一路追着它讨要,误闯了马厩,被一匹母马一蹄子……就给踢飞了,撞坏了栏门,我捉到了小马,一转身就不见它们了,都跑掉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后来就被人抓来了。”她虽然年纪小,说话倒也是干脆利落,几句话说完,大家也明白了事情始末。
林止洛熠赶紧查看她是否受伤,她指指后背,“疼。”
穷桑子渊起身上前,“天君,小丫头年纪小闯下了祸,不过也是意外,看着被吓得不轻,望天君不要责怪与她。”
一界之主自然不会也不好和一个小丫头计较,天君一脸慈爱地问小洛倾,“有没有受伤?”
小洛倾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不痛,扛打。”
随后座下便响起一阵笑。
“我的珠子。”她叫起来。
“来人,把马肚子剖了,给小殿下取珠子。”
林洛倾当场就懵了,双手环抱着马脖子不撒手。“不要了,不要杀小马儿。”
就这样,她把小马儿带回了魔界。
林止:“取个名字。”
小洛倾:“小白,大白,白白。”
洛熠:“如雪如霜没一根杂毛,不如取个带“霜”或“雪”的名字。”
小洛倾:“雪影。不过我还是觉得小白好听,七夜我唤它小七,金凤我唤它小凤,小字排开,多方便。”
洛熠抱起她,“回去了。”
林止扒拉着她一头乱发,见洛熠的白色衣裳被她蹭脏,想脱下外衫给她裹着,洛熠摆手道:“无妨。
最后,雪影被林止喂了些巴豆,赤丹珠以这种方式从它肚子里出来,小洛倾也不愿意再要,饮风台的一个嬷嬷把它做成了一个小挂坠,用绸带穿起套在了雪影的脖子上。
忆起往昔,欢笑与悲伤一同涌上心头。
穷桑子渊告诉他,当时林洛倾并不是听不懂天帝的话,而是装不懂,她心知肯定是闯了祸,怕丢家里人的脸,让周围的人笑话了,能拖则拖,对天帝装傻。
江淮用袖子擦擦她眼角的泪水,“不哭了,日后寻到它的一丝半缕魂魄,我就为它血肉,留在鬼界几年聚聚魂,到时候你们又在一起了。我本想着你生辰那天送你,偏偏缺了一些碎骨,让人寻了许久才凑全。”
她环住他的劲瘦的腰身,头靠着他的胸膛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轻然一笑,“不对你好对谁好。”
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知道我的好,习惯我的好,日后谁也不能把你抢走。见惯了极好的东西,普普通通的人就看不上了。我只求哪一天,危难之时你唤的是我的名字,而不是你爹爹和老爸。我能护你,信我。”
林洛倾不语,环抱他腰身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