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光色初现,一月和薛凝赶到了汉武镇。
暗色之下的汉武镇,寂静、萧瑟,街灯寥寥无几,低矮的平房密密麻麻,一间挨着一间。巷弄、小街横七竖八,蛛网般位于城镇中。
此时尚早,出一月一行,街上几乎无人。
卖早点的饭馆,店家和帮工却在勤奋张罗,准备营业。
赶一夜路,马匹和三名神卫兵都累了。薛凝吩咐打着哈欠的神卫兵,将马车停在一个早点铺前。
铺面上,热气腾腾蒸着包子、甜糕、馒头,烧好的豆浆刚出锅。油茶味美,油条劲道,看起来都很好吃。
饥肠辘辘、身心疲惫神卫兵,见到热气腾腾食物,立刻又打起精神,整装下车。
小饭馆,难得遇上坐马车的客人光临。老板很热情,亲自端上早点,还套近乎打听来处去处。
薛凝很不喜欢,毫不客气痛斥了一通老板多管闲事,弄得别人尴尬不已,灰溜溜跑进厨房躲着。
一月和薛凝同桌,见老板为人和善,稍微替他说了几句话。
换做平常人,几句闲话说了也当没说。
但在薛凝眼中,就是极为不尊重。她眼若清溪,容不得一点沙子,手轻轻一挥,将一月推向了三名神卫兵那边。
动作一气呵成,薛凝眼皮也没抬一下。
四个男人挤到一桌,面面相觑,不时叹息,一言难尽。
往后,一月再不敢说话,只是低头吃食,安静得像偷粮的老鼠。
薛凝在另一桌,一个人独坐,享受着大量早点。
她面对街道,偶尔望一眼街头光色,面色从容、神色闲静,显得与四周老旧建筑格格不入。因为她,仿佛是一颗新生的草莓,一轮新出的圆月,是来至另一空间的仙女。她出现在此地,就像是地狱开出了百合花,美丽而神圣无比。
只是,她的饭量,她的脾气,她的粗鲁动作,一定会一瞬间让你忘记她所有的美和所有的好。甚至,当她杀人时,你会感觉到压力和恐怖,美丽的压力和美丽窒息的恐怖。
一月看着薛凝背影,忽然想问,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寂寞。因为只要是人,都一定会有这种情感。
……
时间往后,清晨第一缕阳光射向了汉武镇,将建筑拉长的影子铺向石街。
石街很老,影子却很新。
一座房屋暗影中,来了几位新面孔。一共三人,他们是第一次来汉武镇,正并排前行,赶来小饭馆。他们,或许也是连夜赶路,前来补充体力。
薛凝早已看见,视若无物,更何况是三个她不喜欢的粗鲁男人。很久以前,她便不再接受现世男人的任何目光,更不想自己周边有过多男人出现。她觉得男人们,会弄脏她身边的空气。
尚未吃饱,薛凝已起身,回到马车上。
三名神卫兵不敢逗留,立刻狼吞虎咽,起身仰头吃下最后一口早点。
一月没神卫兵警觉,细嚼慢咽,吐下一个包子,再喝一口豆浆。
小店的包子,皮薄馅多,入口咀嚼劲道,滋味又浓厚又香软,确实是精美的手工包子。
脸上有伤神卫兵,无法说话,只能拉一月胳膊示意,该走了。
然而,一月和神卫兵走出小店正门,还是正脸迎上那三个赶来的新面孔。
三个男人,灰衣灰裤,几乎一样身高,一样身形,一样着装。他们额头有汗,眼神泛光,精壮得气宇轩昂。他们像一月一样站定,然后一人拱手道:“敢问几位,是否来至第三神宫?”
神卫兵不能说话,一月便上前一步,客气道:“我们出门做点生意,来至第八神宫。”
“哦!薛凝大人可在,我家主人想请她喝上一杯水酒。”
一月觉得古怪,他们仿佛已知道自己来历。他向后眼色一扫,示意神卫兵先走,自己也一边走一边周旋道:“兄弟说笑,第八神宫怎会有神行者薛凝大人。我们赶路急,就此别过。”
“且慢!”
言语未终,三个男人一同纵身,拦住了一月和神卫兵去路。
一月脸色骤变,立刻运气于身,做出防御道:“怎么!你们想抢劫不成。”
“岂敢!只是送上一枚金花,请几位转交薛凝大人。”
果然,三个男人早将车队调查得一清二楚。可他们并不像有恶意。他们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就为送一枚金花,这又是闹哪一出。
眼下,一光面对的问题,并不是猜测,而是收与不收。
如果不收,他们任务完不成,会不会有一场恶斗。如果收下,薛凝又会有如何反应。
思索一番,一月不敢轻易拿主意。几位神卫兵更是不敢做主,全看他眼色行事。
自古以来,解铃还需系铃人,找薛凝的事还是只有她自己拿主意。旁人插手,只会寻找无趣。
薛凝已坐上马车,似乎正是为此事躲避。不过,她从不让无聊的时间耽误任务。她更讨厌宝贵的时间,用在无聊的男人身上。
隔着车棚,她已运气而发,出口应道:“替我收下!另外你们替我告诉‘金石开’,三日后我定登门拜访!”
薛凝的声音,传过来很是清晰,而且很不好听,充满了烦躁情绪。
三个男人听是三日后,立刻漏出苦恼神情,一人回应道:“还请薛凝大人今日午前,移架主人小院,小人负命而来,实在无法这般回去。”
一月有点看不下去,望着手中拳头一半大小精美雕花木盒,冷冷道:“花收了,人也说去,怎么还必须按你们安排的时间。你们家主人,是请人,还是抓人啊?”
“请小哥海涵!兄弟们只想完成任务,一解主人心疾,让他重新活过来。”
重新活过来?莫非薛凝前去,是救某人性命。人命关天,着实是不能耽误。
……
薛凝坐在马车,已等得很不耐烦,她的暴躁脾气,是随时都将爆发的。
现在,她就爆发了,怒吼道:“一群废物,给我滚回来!说什么说,我说得还不够清楚。”
一月和三名神卫兵,闻声便如同被一击惊雷劈中,吓得心惊胆战浑身发抖,即刻迈腿飞跑,奔回马车。
人员上齐,马车就向着太阳初升方向,扬鞭启程。
太阳初升的方向,是东方。东方的太阳,照着马车,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的影子,看起来移动得很慢。
汉武镇的街道并不宽,顾忌到行人,马车确实需要走慢一点。
镇中沿途,神卫兵不时下车,补给好必须的干粮和马食。最后,马车停在一家驿站休息。连夜赶路,人和马都很疲惫,都需要一定时间休息。
薛凝一个人,睡在后面物质马车上,休息得很充足。她只要休息好,便要命令神卫兵们赶时间。要赶时间,马车的马就得换两匹。
……
换好马匹,所有人又立即出发。
马车慢慢穿过汉武镇,加快了行进速度。行进的车后,被马蹄、车轮扬起阵阵模糊视线尘土。
薛凝等马车远离汉武镇,才拿出一月带回木盒,将它打开。
马车颠簸,她很小心,双手捧起那木盒,定金看着,默不作声。
木盒是上好檀木制作,中心有一个花形凹口,放上那朵金花刚刚好。或许可以说,精致的木盒正是为存放金花特意打造。不言而喻,送薛凝金花的主人很用心。
这金花,是真正的黄金,黄金的梅花。
花瓣雕琢细致,栩栩如生,唯一可惜的是,它失去了粉红的原色。梅花一向寓意,人品格高贵、才气横溢。与兰花、竹子、菊花,誉为四君子,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
喜欢梅花之人,应该不会是个粗狂大漠汉子,也不会是斤斤计较的势利小人。
多半,会是一个性情平实内敛,深致而耐人寻味的谦谦君子。
送人玫瑰手有余香。
送人重礼,那关系绝非一般。
贵重的盒子,贵重的金花,薛凝只淡淡看两眼,就顺手合上。她仿佛显得心事重重,以手触额,漏出忧郁神情。
这一朵算上,已是第九十朵。也难怪,薛凝只看两眼,她已经审美疲劳。
金花的主人,到真是为博红颜一笑,挥金如土。可是,薛凝这样的人,或许每个男人都愿意为她如此做。
今日这个人,叫金石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的名字就是这精神的写照。
……
薛凝一向不喜欢男人,金石开,她也只见过一面,说过一句话,而且只有一个字。
“滚!”
男人中,听见这个字不来气的,只有孬种和小白脸。可恰巧,金石开都不是,他是文人雅士中的佼佼者。她喜画,而且画得相当好。她对薛凝,可谓是一见倾心。见过便无法再忘记。
有些人,真的是生下来就被人铭记的。
面对倾心之人,男人会想着多跟她交流、相处,甚至无事找事,只为多看她一眼。
金石开也会这样。他年少成名,位列神行者,是人类中唯一与神对战取胜的人类。不过,他与神对战的是画作,以一副“千鸟归家图”博得神的称赞和主动败北。
第五神宫审判之神撒非雅,是个特别喜欢作画的爱好者,世间很多名画,都尽数收藏在她的神殿。唯独只有金石开的画,她想得却得不到。
金石开有病,有不合群、喜欢孤独的病。他一向深居简出,自己小院藏在山中,画作一年只出一幅。而且,画作完成时,也是画作毁灭的开始。他从不留下一幅画,只会不断作画,不断毁画,不断重复,怪言怪语怪行,是个十足的怪物。他位列第五神宫神行者,却很少出任务,神裔都觉得他是个空衔。
但很少有人知道,送薛凝金梅花,实际是金石开的私人心愿。他今年作的画,名为“美人回眸”。主角正是薛凝,他三番五次请求不成,便想出此等伎俩。
……
薛凝,作为一个女人,并不是不喜欢金梅花。她只是不喜欢男人,只要是男人送来的东西,她都想当作废品,顺手扔掉。
然而,今日这朵梅花,她只扔了盒子,花被她亲手别到胸前。
旧人旧事,前尘如风,也是时候划上句号,从新开始了。
没错,人总该去改变,并向好的方向去改变。
人会变,路况更会千变万化。
眼前,马车已来到一座老旧石桥前。
石桥破旧而长,中段有些坍塌。看宽度,马车能过,但桥面裂纹颇多,不知上去会出现什么后果。
残破老桥,虽是路,但终究只真对人。马车上去,若发生意外,桥下是湍急江水。下坠入江,必定九死一生。
薛凝缓过神,命令其余人原地待命,独自下车去勘察桥面。
一月作为男人,出于自尊,也跟在薛凝身后。
洛神书中,有记载过检验物体弱点的技能,将丹田之气萦绕物体,徐徐渐进,可探寻平缓元气在各处的流动变化。其中,流动最为迅速处,即是物体的最弱点。
一月有无限吸收天地元气的体质,区区一座桥,完全有能力迅速检查完。
薛凝用的方法,更为实际,粗略估计一番马车重量,运气而行,向桥面施压。
如此,两人一前一后,开始在桥面上走动。
……
马车,并排停在原地,神卫兵们都下车看守。
江风一阵阵呼啸过来,脚下江水宣泄而狂躁,声势很大。人与人交流,距离远了根本听不见。
此时,神卫兵们就只能看见,薛凝向他们着急挥手。她仿佛是让他们离开,可她却一下运气跳跃,冲冲往回赶。
神卫兵们不知何意,依旧站在马车四周。
他们太过放松了,几乎眨眼间,两股异样的压力,便突然从天而来。
他们感受之时,已太晚,那一刻,死亡已来到身边。
只见一个黑影,一晃而过,刀锋一闪,三名神卫兵的喉咙全被一招割破。
刀破喉骨,鲜血喷射,大脑几乎还有意识,几乎还能看到另一个手持大铁锤的黑影。
另一黑影,铁锤轻挥,风压狂起,落下就将两辆马车打得四分五裂,碎片散射。
马车前马匹,惊吓嘶鸣,纷纷跃起逃窜,拉起残骸跑向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