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耳女儿名叫齐山兰,她告诉了一光,并决心跟他一起回家。一光说行,齐山兰必须为妹妹。哪知道,女孩子的个性跟右直一样霸道,强行当了一光姐。不过姐姐,的确能照顾好弟弟。山路勘察,野味抓捕,哪一样都做得得心应手。
两人途中,路过垃圾场南边山沟,被彻底震惊了。
大片余灰火海,堆积的未完全烧尽尸体,一个个惨目忍睹画面。
齐山兰吓哭了,一个人躲在草丛呕吐。
一光更担心家人,一路不停歇跑回了窝棚。
窝棚还是老样子,安静得出奇,仿佛一个人没有。
一光冲进屋里看,依旧没人,连平日只捡拾垃圾的奶奶都不在。他又想起南边山沟一幕幕,心境骤然失落千里,整个人瘫软无力,坐到地上。他多半觉得,自己亲人也在那山沟火海中,眼泪刷刷往外流。
齐山兰赶到,也进屋看了看,发现屋子并不像没人住,炤台有未清洗白菜,锅里有剩下的半个包子。今天,或许是第八神宫什么特别日子,所有人都要离开。
再四周看看,依旧没发现一个居民。到是远方山坡,隐约有一队神卫兵在巡逻。
一光为找寻家人,跟齐山兰赶去了山坡。偷偷潜入,对于齐山兰这个鬼山崖猎人后代没有难度。一光有样学样跟在她身后。千灵冲在最前方,吸引巡逻神卫兵注意力。
三个伙伴越过山坡,来到一片平原地带。
第八神宫,正在开拓平原荒地,或许是工期太紧,无论男女老少,都在此工作,包括一光父亲、爷爷。老人们,大多做一些饮食、供给辅助,无法像年轻男人那样汗流浃背,爬高楼捶捶打打。小孩子,也十分辛苦,不仅要给巡逻监视神卫兵端茶送水,还要扛木头、水泥,为工人提供持续支援。
神卫兵们,个个趾高气扬,发现有偷懒或无法坚持者,抓住就往死抽打,挺不住的就被送往南边山沟。
如此画面,是等级森严神权世界的缩影,只有服从和忍受两个选项。如果有第三个,那就是死亡。或许,见惯死亡的人类并不畏惧,但真当自己面对痛不欲生死亡时,却没几个人敢抬头挺胸,正视自己苍白的一生。
现在,人类似乎察觉到了一线希望。那希望,就是那个传言。他们已开始慢慢相信,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带领他们挑战神权,走向新世界。
绝望中,人们总是很容易相信子虚乌有的希望,哪怕一丝。
第三神宫主人卡加,带出的传言已经遍布两大神宫,其余神宫知晓是早晚的事。
正午平原上,烈日直晒,灼热难挡,工人们纷纷聚集到临时食堂和大树下吃饭喝水。途中来了位打大黑伞的神裔,应该是负责修建人类新居所的首领。他再次颁布新令,再次缩短了工人们休息时间。
工人们怨声四起,但没一个人,敢用实际行动表达不满。
一光也很不满意,他没有找到父亲、爷爷或者奶奶。他很失落,甚至充满愤恨。他开始觉得,这世界糟糕透了,觉得自己若有能力,一定要将那些视人命如草贱的神踩于脚下,大卸八块。可他低头,看看自己双手,什么也没有,拿起一把玄铁剑的能力都没有。
很深的夜,已是第二日开头,一光被开门声惊醒。他躲在窝棚黑暗处,期待是自己家人回来。
油灯亮了,两个熟悉身影出现,是爷爷和父亲。一光兴奋到极点,以至于忘记这个家还有一个人,一个属于奶奶的位置。他飞奔进父亲怀里,与爷爷抱成一团。
家人的团聚,众有千万言语,也比不过相拥一刻。
齐山兰望着这幕,默默离开窝棚,去房前槐树边坐下。她看向天上明月,默默念到,父亲,现在你可好。此时此刻,她的金色瞳仁已不再明亮,跟着一光这段时间,昼夜颠倒让她逐渐恢复了正常人眼睛。
相比神宫生活,齐山兰更向往鬼山崖的日子,虽没繁华,却享受着自由时光。
家人相拥,温暖之后,是残余的冰冷。
父亲把奶奶去世消息告诉了一光,他听后泪落不止,朦胧着双眼不知该问什么。他想问为什么?可神权世界里,没有为什么,只有生存与死亡。因为,任何原因,在生存、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
第八神宫神殿,苏无正喝酒看月。
神宫日子,似乎有很多年,都没动乱。放流在外人类,也没掀起多大风雨。突然闲下来,苏无也像卡加一样,觉得日子无趣。
无趣,让苏无失去了新鲜感。他决定召集神行者,商量出一个把无趣变得有趣的命令。
命令草草拟定,立刻分发各个部门,直达神宫每一处。
北部平原劳动工人,是最后得到消息。
一夜之间,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希望都将走出襁褓,直面残酷的世界。原本每五年一次的测评,苏无改在了一个月后,并不再局限于年龄。只要是能自己走路的孩子,统统必须参加。
美其名,神宫是为人类保持活力,还拿出十个神裔名额,供测评孩子分享。
权利的诱惑,让期盼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人们心潮澎湃。
为获得十个神赐予机会,神仆城邦中,暗流涌动的斗争终于浮出水面。作为神仆的父母们,开始竭尽全力,为自己孩子走上神裔之路披荆斩棘。各方勾结利益势力,大张旗鼓的对峙局面正式拉开了。其中最为活跃,是聚灵庄园下属机构“千龙大楼”,它们开设了限时训练武馆和训练可塑性课程。
测评的指标,正是检测一个人的体能极限和可塑性。
一光父亲,得到消息,第一时间是让一光逃。他很清楚,神权统治下,除了神行者,其余人类都是玩物,生死全在苏无一念间。如果逃走,现在是最好时机,神卫兵们将精力放在北部平原修建住宅上,对于垃圾场管理特别疏忽。再者,一光是失踪后回来,根本没被征召去工地。只要一光能悄无声息逃走,他的命运便能改变。至少,要好过那些逃也不敢逃的垃圾场平民。
世界之大,一光可以逃到很远的地方。
但世界再大,一切也在神权统治下,只要神想,他们可以发动力量找出所有神宫之外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除非,一光能逃到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神统治的世界。
应对测评,神行者、神裔早已加强管理,封闭第八神宫。他们设定了封锁线,由神卫兵日夜巡逻,神宫里一只老鼠离开,都会被发现。
神卫兵们都忙碌起来,加班加点,走街串户登记花名册,为测评做好铺垫。
针对垃圾场,神卫兵们只去了北部平原工地。它们遗漏下了一光,一个躲在垃圾场窝棚里的十二岁孩子。
一光得到了机会,可他不想走,不想再跟亲人远离。奶奶已不在,他想陪在家人身边,哪怕多一天,也好过活一百年。
又一个深夜,父子俩躺在床上不能入眠。
一光紧紧抱着父亲胳膊,仿佛他松手,人就会不见。
父亲流着泪,用沙哑声音对一光道:“儿子!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母亲去哪吗,今天我告诉你。你母亲是逃走的,一个人在外面世界,一定过得很辛苦。也许,现在已经……”
“不会!母亲一定活着。”一光截断了父亲话。
“是呀!所以父亲交给你一个任务,逃出去将母亲找回来。”
“我不!儿子虽想她,但儿子不能走,我们一家人,说什么也不能散了。”
突然间,父亲发觉,自己孩子长大了。他抹下眼泪,转而露出笑意。
这笑,包含着作为父亲的自豪,也包含着自责,还有送走一光的决心。
等一光睡熟,父亲把老爷子叫到了外面,似乎要商量什么。
天空圆月,斑驳晦影,外面正下起小雨,雨声渐大。两父子面面相对,平静交谈,只是那话语,都被雨点落地声所掩盖。
出了醒着的千灵,也许再没人知道,这对老父子做了怎样的决定。
第二日午后,北部平原工地,发生了叛乱逃逸,两名神卫兵死于刀下,十多名反叛分子被神裔就地处决,头颅悬挂在高高大树上警示众人。
那一晚,父亲和爷爷没有归家,一光跑去问邻居,却被千灵和齐山兰绑了起来。齐山兰拿出一张写有文字的废纸给一光。
上面是爷爷字迹,写到:孩子,我们是逃不掉的垃圾场居民,但你,还有机会,别放弃,替我们好好活给世界看。也许,你不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一定是最正义勇敢的。别像我们一样畏惧神卫兵、神裔、神行者,乃至这神宫主人。总有一天,一切都会改变,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字句读完,一光的眼泪已打湿废纸。他却没敢大声哭,因为爷爷说过,他是勇敢的。一光认为,勇敢的人不会哭,甚至不会留泪。也是从那刻起,一光在心底放下一块石头,压碎了自己所有软弱。
纸随风去,人不驻足。
家人已不在,往后余生,一光只能孑然一人。
一光终于决定,逃离令人痛不欲生的第八神宫,让家人最后愿望成为现实。
趁夜,齐山兰和一光收拾些许干粮,一同站在了窝棚外。
这里,曾经是一光家,他默默看了许久才迈开步伐。
至于齐山兰,却选择了相反方向。她说自己要留下,进入第八神宫,努力成为一名有权利的神裔。
一光听齐山兰展露心意,竟一掌将她推摔在地,大声嚷道:“骗子!你为什么要跟他们同流合污,为什么要成为我最讨厌的一类人。他们,都是杀人疯子呀!”
齐山兰瞬间哭了,双手扶着膝盖,轻声道:“我、我也很讨厌成为那样的自己,可为了父亲,我别无选择。请你原谅,我有我的苦衷。”
“苦衷?你知不知道,就算你是神裔,你的命依然不属于你自己。你的命是我救,所以你必须跟我走。”一光依旧很大声嚷道。
“我知道,我的命是属于一光,但我的人生,不是。”
争锋的话语,精简深刻,残酷的是竟出自两个十几岁孩子。
神权之下,岁月和环境,让孩子的心都变得如钢铁般坚硬了。
离别已无可阻挡,一光再无言语,他本想伸出一只手,将齐山兰拉出那万劫不复深渊。可他无法,因为他自己,都没有一个明白未来。他只能转过身,果断迈出一步,两步。
千灵试图拉一光手,让他转身,竟被用力甩飞。
不知何时,雨下大了,噼里啪啦打到一光和齐山兰身上。
隔着雨幕,雨水不断重叠覆盖,一光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就在即将看不见那秒,齐山兰朝一光飞奔了过去。第一次,她从身后,抱住一光,在他左脸颊,轻轻吻了一下。
随即,她快速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开。
大雨中,一光感受不到那温纯的吻。他只觉得,那个精明能干、个性要强,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短发姐姐是个大傻子。他多么想有很多的如果,可以帮自己去改变齐山兰的人生。
至此,一光与齐山兰,就是天涯两边,熟悉之人,再无相见可能。
一光自己,未来又会如何?
他真不知道,也没做好准备。他只想努力活下去,活给世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