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铭的态度是相当的无礼。
崔沣对于这种轻佻再熟悉不过,当初她纵横幽州时,想从气势上压人,也是这般装模作样,如今看着这位裴将军,就如看着家变前自己的足迹,心道,原来自以为天之骄子的形象,在别人眼里是如此的欠扁,我以前还真是混而不自知啊。
因而她心里三分本能的气也收了,目不斜视地对林老太君行了个晚辈礼,打招呼道:“老夫人。”
崔沣原本是没有那么多礼的,但裴铭在前,她有心想反衬他的无状,似乎也有与过去的自己较劲的意思,这礼行的是从未有过的实打实和走心。
裴铭被无视心里不爽,见崔沣行完礼径直走向何家人,目露精光:“看来崔氏和何氏还真是缘分匪浅啊。”
裴珲对这位便宜大哥一向也无好感,见他目光围着崔沣转,不耐烦道:“怎么,令尊又做了什么亏心事,派你来蹚浑水?”
裴铭闻言,视线从与何家诸人交谈的崔沣身上移回:“再出言不逊,小心我揍你。”
裴珲夸张地嗤笑一声,眉毛一挑,眼神中满是不屑:“凭你?”
裴铭的混其实并不彻底,到底年长几岁,而且有时候还要顾忌将军的威严,裴珲混的可就比较天人合一,专心致志多了,因此气势上看竟似比裴铭还足,不用打就已赢了三分。
林老夫人及时出言:“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外人”何家人赶紧陪笑道:“二位公子感情真好,我们府上的公子们也是这么打打闹闹的。”
裴铭和裴珲内心嗤之以鼻,不便因一个何府下人的话大动干戈,只是同时嫌弃地别过脸去。
崔沣早知这是裴珲生父正房夫人生的长子,但他长相更偏硬朗,一直没有看出和裴珲相像的地方,这不约而同的动静第一次令她觉得,二人果然是兄弟。
那边何家人传完话便要告辞。林老夫人命人送上两个荷包,算是赏赐,二人推辞一番也收下了。
待出了院子,来人与同伴议论道:“林家虽说是商贾之家,竟如此大度,一般人家很忌讳收冥柬,莫说还是为着不相干的人。”
另一位颠了颠手里的荷包道:“是的,礼数比一般人家也要周全。”
二人正说着,看到林府人在套马车,那一排排车队甚为壮观,因着刚才的好印象,不免驻足一番。
其中一个道:“这是什么阵仗,嫁女儿也不过这么多车队啊。”
另一个摇头:“哪有大下午嫁女儿的。”
前一个不服气,上前拉住一个车夫,谄笑着打听:“小哥,这是要做什么去?”
那车夫出惯蛮力的,大概是车队长吆喝的紧,看也未看二人,一边忙活一边粗声粗气答话:“巡商号。”
送柬的二人对视一眼,不仅咋舌:“林家这真是泼天富贵。”
这时,车队基本收拾妥当,主家也出来了,今日去的正是林氏三房。俩人看去,只觉得林府为人倒是低调,虽然俩娘子的富态说明生活流油,但她们衣衫倒并不华丽。
主家脸上似乎还有些焦急之色,大概是看天晚了。
二人好好地长了一番见识,感慨万千地回何府回话。
崔胧定下的下葬日子是后日,何伯虞亲自将后事一一料理,连幡布料子也要过问。
送柬之人回到何府,因何伯虞的事无巨细,便亲自到他面前回话。
何伯虞当时正从十盏房里出来,脸上的温柔之意还未褪尽,那二人说完正事,得了赏赐。
两头拿了赏,这人觉得跑腿也值。见大公子态度平和,不免多说了几句想凑趣:“您是没瞧着,林家巡个商号那车队跟十里红妆似的。”
何伯虞心里一突,要笑不笑的问:“这么大排场?”
那人见大公子感兴趣,忙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何伯虞越听神色越是莫测。
裴珲晚膳吃的心塞的很。
他觉得裴铭这个不知所谓的,简直诚心来添堵的。是个人都能听出来林老夫人不是过礼节性地留饭,他竟然臭不要脸地答应了。
膳无好膳,他本打算和崔沣去鸣桐院中就餐。
林老夫人随他去,只对崔沣道:“崔小娘子留下来用膳吧。”
崔沣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一来老太太刚刚当着众人的面帮她打发何家人令她感激,二来她直觉老太太留饭顺着裴铭的意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索性留下来看看这位裴将军是敌是友。
裴珲一见崔沣留下,屁股也黏在凳子上不起来。
老太太斜了裴珲一眼凉凉道:“怎么还不走?没你的碗!”
裴珲道:“该走的不走,不该走倒被赶。”
裴铭:“崔小娘子,这人嘴这么欠,你怎么还与之为伍?”
崔沣叹口气:“您不也千方百计想与他共餐吗,问问自己不就成了。”
裴铭被噎了一下,煞有介事地说:“林府风水似乎别具一格,里面的人说话都这么不打声招呼就开膛破肚吗?”
林老夫人听不下去了,低声吩咐赶紧传膳,好让这群小崽子们吃完滚蛋,糟心死了。
饭前剑拔弩张,进入就餐环节则似乎柳暗花明一般,氛围一时大好。
主要原因是,裴珲从刚才的对话中咂摸出崔沣的偏向之意,一时心里跟数九寒天酌温酒下肚,酷暑三伏饮冰镇酸汤一样熨帖。所以,一时心情好,不想找茬。
裴铭则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恰到好处的拿捏了晚辈客人和上位者亲和之间的平衡度。
这二位不找事,一时倒也算宾主尽欢。
酒酣耳热之际,裴铭道:“林祖母,我父亲令我传话,只要他在河北镇一日,必保林氏周全。”
林老太君未做声,面上不喜不怒,不知在想什么。
裴珲倒是大大地“哼”了一声。
只听裴铭继续道:“小弟裴珲承蒙您抚养,现在也算成人。按照裴家惯例,成人儿郎要有田产、商铺,今日我都带来了。”
说着命人递上一个盒子,打开来真实些纸张。
林老夫人的眉头深深皱起:“这是何意?”
只听裴铭郑重道:“裴铭此番前来,是受家父所托,告知裴氏宗族的决定。”
裴珲本来听他废话连篇很是不适,又见他拿出那些俗物,很是不屑。这会儿也敏感地意识到什么,一时怔住。
裴铭:“自今日起,裴珲将自裴氏族谱除名,死生不与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