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珲低声提醒崔沣:“走吧,我们从后院进去。”
孙家包子铺临街三间是门面,后面的两进院子则是老板孙吉祥的府宅。
这条街大部分都是这种格局。
三人没走包子铺的正门,而是拐进一个小巷子。有别于临街的繁华,小巷子越往深处走越安静。只有三人已经注意放轻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倒春寒里轻轻响动。
走了一炷香时间,在一处红漆木门前立住。
裴珲轻扣,稍等了一会儿,一人边搓着手边打开了门,一看三人,也不言语,直接让了进去。
崔沣打量那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不免多看了两眼。若是平时,她是想不起来的,只是如今她的心思无比敏感,几乎立刻想起此人正是那日贡院中奉命去捉拿自己的衙役之一,虽说着了常服,但他嘴角有颗痣,在那群人中还是有辨识度的。
裴珲感觉崔沣有些不对劲,正想问她如何。
衙役孙波也是个机灵人,见崔沣神色,已然明白原委,忙停下脚步对着崔沣作揖道:“那日我也是公务在身,对小娘子多有得罪,还望小娘子海涵。”
崔沣脸色有些发白,她连遭背叛,已经不敢相信别人。
裴珲不着痕迹地靠近崔沣一些:“无碍,大娘子已经等在内室,待会儿跟你解释。”
崔沣盯着裴珲,只觉他的眼神充满关切,略想了一下,觉得为见到长姐,付出这点代价还是可以的。她神色复杂地看了孙波一眼,点点头,示意可以继续前行。
孙波带他们来到孙府的柴房中,房门掩着。
崔沣的心几乎要跳出来,她的脚步不受控制一样奔过去,颤抖着推开门,“吱呀——”,崔沣很奇怪自己在此时还能听到树上的寒鸟被惊飞,扑闪着翅膀扎向夜空。
柴房简陋,桌椅一看就是临时置办的。崔胧独自坐在椅子上出神。柴房通风不好,她又即将临盆,气喘不匀,身子微微倾着,面容肃然。
崔沣推门的手忘记收回,眼神急切地盯着崔胧,只觉连日来的心终于有了归处。
崔胧也很激动,只是行动不便,她试图起来,可能坐得腿麻,一时没动成,只好对着崔沣一笑,眼眶瞬间红了。
崔沣疾步过去,“噗通”跪在崔胧脚边,泪如夏日的瓢泼大雨,变了调地呜咽:“长姐——”
余下的人见状无不动容,自觉没有进到室内,裴珲上前替她们稍遮掩了房门。
两人问了彼此的近况,虽然波折很多,但好在人无事。
崔胧作为崔府长女,崔义文一直是当做男孩带的,所以经受过更加系统和专业的教习,骑射比崔沣要精益很多,性格也更刚强。
在短暂的情感波动过后,她对崔沣近乎有些严厉地说:“我带了盘缠给你,离开这里后即刻出城,去卢岭投奔松问。”
崔沣惊呆了:“不,我不会留你独自在这里的!”
崔胧道:“听我的!我自会保全自己。林家一介商贾绝不能护你周全,你留下来徒劳无益。”
崔沣道:“不是说钦差马上到了吗?若父亲沉冤得……”
崔胧嗤笑,她有些气闷,往后仰了一仰,顺了一口气后道:“那钦差还不知道什么货色,总之,这事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赶紧脱身最为要紧。”
崔沣知道长姐一向说一不二,没有正面反驳。
她静默一瞬,起身靠近长姐,希望崔胧听她说话不那么费力,下意识地盯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道:“长姐,我有一事相问,长姐务必如实回答。”
崔胧见她神色严肃,也正视起来,只是有些疑惑。
崔沣道:“我是否非爹娘亲生?”
崔胧愣住了,片刻后有些尴尬地移开目光,之前的严肃顿消,有些底气不足道:“怎么会这么问?”
崔沣一见她如此反应,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此事是真的。
果然,崔胧叹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崔沣:“最近?”
崔胧:“惊蛰前几日,我回咱家,无意间听到父母亲在房里说话,只听到母亲说了一句’松问自不必说,季幽非亲生也好’,我并不知何意,旁敲侧击问母亲,她也未回答。”
崔沣忽然心底产生一丝茫然,她自小在崔府锦衣玉食,是全家娇宠的老闺女,从未想到自己并非亲生,她有些凄然问道:“长姐可知我的身世?”
崔胧道:“并不知情。我虽说长你四岁,到底年岁小,并不记事。我见母亲讳莫如深,想着也许是上辈人什么恩怨,亲生不亲生也不打紧,在我们心里是亲生就好,也就没有多问。”
崔胧看了崔沣一眼,很是疑惑:“你是怎么知晓的?”
崔沣将书拿出来递给崔胧,将自己前日所经历的事情略述一番。
崔胧颠来倒去地看了一番,并不没有看出有何机巧,也就不再执着,将书还给崔沣道:“这也许是种机缘,机缘之事不可强求……自我进何府就察觉何贼有异心,所以暗自也做了些经营,但他们动手比我想象的更早,更恶心,更该死……”
崔胧的恨意过于明显,崔沣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
须臾,崔胧又平和道:“我的经营有限,但送你出城应该还是可以的。出去后,先去卢岭,他们每年都招收修真弟子,凭着松问的关系,收留你也不成问题。实在不成,找个差不多的人家嫁了,平安过这一生也就罢了。”
崔沣道:“家仇不报,我怎可苟且偷生!”
崔胧几乎是狠戾地看了她一眼,叮嘱或者说命令道:“忘记崔府,忘掉家仇,用父亲的英明对我起誓!”
崔沣却露出一个苍白的笑:“长姐,你知不知道,你真狠的时候从来不动声色,色越厉,内越荏。说吧,你到底有何事瞒我?”
崔胧倏忽也是苍白一笑,叹口气道:“越大越鬼精的丫头!此事事关重大,何贼的野心并不仅仅是在幽州,他背后有何人也没有任何头绪,这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你一人根本难敌。”
崔沣道:“不是还有你吗?还有三哥。我们幼承庭训,崔氏子绝不贪生怕死,家族之气重于生命,抱誉而死强于苟且偷生,种种教诲季幽不敢忘,不会忘。”
崔胧重重叹口气道,开始苦口婆心:“我自身难保,松问也有自己的命数。你听长姐的,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然只会死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