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圭又好气又好笑,不料被那乌茜看在眼中,立即怒道:“你笑什么?怎么,被我拆穿了你的真面目,装不下去了?”
“我为何要装?我分明救了你,为何你却不识好歹,反咬我一口?”
“呵呵,不要惺惺作态了,你若真的想救人为何不救我的同伴,独独救了我一人?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一己之欲?在我眼中,你连那些离元宫的畜生都不如!”
狂九刀听不下去了,一瞪眼对张白圭道:“军师,你跟她一个胡人女子说什么,不如一刀砍了,倒是少了麻烦!”
“动手吧,给我留个干净的身子!”乌茜面无表情。
“九哥,你觉得这女子做错了何事?竟是要你出言便杀。”张白圭反问狂九刀。
狂九刀叫道:“自然是因为他是胡人,那便该杀!我说军师,你莫不是看上这小娘子了所以才不动手?当初你在寨子上可没有对胡人如此仁慈过!”
“此言差矣。”张白圭道:“在黑风寨之时我所杀的皆是该杀之徒,尔等所抢掠的胡人商人虽然看上去并无大错,但他们赚取我大元的金银去捐献给胡人的军队,自然也是心怀鬼胎,故而我才不去阻止,但这个胡人女子不同!”
张白圭脸色一变,郑重的盯着狂九刀道:“此女子只是一个寻常的胡人,与我大元的百姓一般,并无任何过错,也未曾做过伤害我大元的任何事情,反而她的部落却是被我们元人的离元宫所攻破,族人都被诛杀殆尽,若是此时你我再动手将其诛杀,那你我的行径与那些胡人何异,与那些丧心病狂的离元宫军士何异?斩杀敌对百姓以泄愤之事,我张白圭羞于为之!”
狂九刀气势顿时矮了下去,但嘴上却是依旧愤愤不平,“为了一个胡人女子放弃进入离元宫的机会,实在是不值得。”
张白圭笑了笑没有说话,刚刚进入北远城之时他对离元宫确实向往,想要从其中结业前往京师,但在经历钱府之事以后他看到了离元宫的残暴和不仁,故而对离元宫也失了兴趣,丢了仁心还何谈侠义?
“你都听清楚了?”张白圭看向愣神的乌茜,“我杀过不止一个胡人,但他们皆是罪有应得之辈,烧杀抢掠之徒,我留下你并非是垂涎你的美色,而是不想让那胡人在我手中丢掉性命,你说我没有救你的同伴,但是你却忘记了我并未杀他,未曾杀便是救,我能力有限,无法让其脱困,只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至于之后的路途,那便不是我一介书生所能掌控的了。”
乌茜张了张嘴,却是无言反驳,愤怒的抓起桌上的饭菜狼吞虎咽,只恨自己势单力薄,只恨那该死的书生巧舌如簧,她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有朝一日先杀这该死的书生,再杀掉天下所有该死的元人!
……
震天的马蹄声响彻街头,一队横刀立马的府衙军士包围了张白圭所在的客栈。
惊恐的食客一哄而散,店小二也躲藏起来,免得殃及池鱼。
一个金盔金甲的门前小校翻身下马,一把抓起店小二,“我问你,这店里可否有个叫做张白圭的书生?”
“有的,有的,就住在地字号一号房。”店小二哆哆嗦嗦的答道。
小校哼了一声,旋即一脚踹开地字一号房的房门。
屋内,张白圭与狂九刀正在喝茶,只是抬头看了那小校一眼,便再次对饮起来。
小校被两人无视,勃然大怒,刚要发作,却是见张白圭似乎有些眼熟,仔细一打量方才哎呦一声,心中乐开了花,这不就是府衙近日所通缉的伤害朝廷命官的刁民吗?
“哪个是张白圭!”小校失了面子,但气焰依旧嚣张。
张白圭抬眼瞥了一眼小校,淡淡的说道:“我是。”
小校冷哼一声,“张白圭,我接到线报,说你与胡女勾结,意图谋反,跟我走一趟吧!”
“哦?你说我与胡女勾结,意图谋反,可有证据?”张白圭不慌不忙的说道。
“怎么,你想抗法不遵?”小校咧嘴,显然见多了这种场面,当即给张白圭扣上了一顶抗法不遵的帽子,转身喊道:“来人,把这个伤害朝廷命官,勾结胡女意图谋反的叛贼给我拿下!”
哗啦啦,一对士兵迅速涌进了房间,刀枪抵在张白圭身前。
狂九刀慢慢的站起了身。
“你想要干什么?”那小校呵斥道:“给我老实点!”
说罢,一脚便是朝着狂九刀踹了过去,后者咧嘴一笑,伸手一抓,那小校顿时大感不妙,竟是一时大意被对方抓住了脚腕,扯了几次没能扯回,满脸怒意,“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拿下!”
军士们闻言立刻拎着武器向着狂九刀身上砍去。
狂九刀猛然松开抓住小校的手,刹那间歃血刀在手,只三招两式便将这些平庸的军士击倒在地,那小校见状立刻抽刀而出,与狂九刀对垒一处,但哪里是修出内力的狂九刀的对手,三刀落下便是把小校给逼得节节败退,难以招架,狂九刀哈哈一笑,一脚把小校踹出窗外,重重的摔在地上。
“原来都是一群废物,没劲!”狂九刀嚣张的大笑,对自己的内力很是满意。
张白圭也暗暗称奇,没曾想有了内力的狂九刀竟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莫说是区区门前小校,便是那钱府的公子,怕是也难以抵挡狂九刀拼命三郎的打法吧。
“你们,你们敢殴打公职人员!我定会上报武府,令离元宫将你们彻底铲除!”
声音从窗外传来,门前小校揉着胸口,带领着残兵败将狼狈而逃。
“不必劳烦,你可告知武府,我张白圭定会拜访离元宫!”张白圭轻声呵斥,终于选择了一条比寻常之路更为难走的道路。
此道难于上青天。
得罪了官府便是等同于得罪了离元宫,张白圭也就彻底绝了与离元宫拉上关系的心思,但如若功成名就,那么便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走,这一条路可能会难上加难,让他时刻处于丧命的危险之中。
午夜时分,离元宫外已经沉寂了十几年的铜钟被敲响,钟声空灵穿透,传遍了整个北远府,北远知府刘远志听到钟声忽的从床上翻身而起,惊愕万分,武府朱广丹亦是惊醒,遥遥的盯着离元宫的方向皱起了眉头,所有北远城的百姓在这一夜都看向离元宫的方向,心照不宣的知道,这北远府怕是要发生大事了。
张白圭连续在两人多高的铜钟上敲了三下,而后走到铜钟一侧的石碑前,以剑为笔,铁画银钩一般的写下了三个字:张白圭。
大元有律例,江湖有法则,自大元人皇武皇分治之后离元宫应运而生,而与此同时也诞生出了一个奇怪的规则,为了给受打压的江湖人士一个公平对待,也为了守护府衙的尊严,特此于离元宫门口设置铜钟与白玉石碑,凡不得志的武者可敲钟示威,提名发令,是为天诛令。
天诛令一出,所提名敲钟的武者便是宣布要与整个朝廷为敌,在何处敲钟,便要去当地的离元宫走上一遭,若能功成身退,便可在全身而退的同时获得当地离元宫藏书阁阅览三日藏书的机会,反之,但凡有一场败于离元宫军士手中,便会被当做叛党斩首示众,若签署天诛令之后半月之内未曾入离元宫挑战,亦会被视作叛党,武府会派出武官雷霆扫除。
若是闯过离元宫,提名者需在三月之内入京师挑战乾元宫军士,四个月之内挑战太学院武院举人,一年之内入品,挑战籍贯所在之地的九品武官,如若斩之,可取而代之。
而后若是再想加官进爵,一者年升一品,战高品而替之,二者带品游历,拜访名山,只待武林大会之际再依照实力排名进行官位定夺,游历期间提名之人自动身负朝廷万两银钱悬赏,只要与提名者平级,自可随意杀之,若超出提名者而杀之,朝廷亦会派出武官缉拿杀人者,算是对提名者的一种保护。
反之,若有与之平级之人斩杀提名之人,可立即受到朝廷培养,短则一月长则半年,必定官升一品。
如此,与其说是给胸有大志而不平者一个机会,倒不如说将无门可投的寻常人逼上绝路,提名之后便是要与同品者不死不休了。
张白圭的大名在这一夜之后定将传遍大江南北,名动一时。
一个只修习剑术不足一年的愣头青只为一口怒气签下天诛令,搅动了江湖风云。
张白圭望着白壁上他的名字上的另一个名字,已经在岁月中被磨损了许多,伸手摸了摸,都已经快要感受不到那些刻痕了,
他能走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没落在眼前的离元宫?
他不知道,但他胸中有气,一腔正气,年少轻狂的正气,为了家国天下的正气,还有初生牛犊的书生意气,哪怕前方是死亡深渊,他也已然无法回头。
那么,就这样疯狂一把也好,让这个世界记住,有个书生叫张白圭,有个剑客叫张白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