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是一月初七,章后生辰。
宫里如何自不必提,连街上也是彩旗飞舞,喜气洋洋的。
“今日既是千秋节,又是人日,不知多热闹呢。好多人都出城登山去了,饶是这样,街上也还到处是人。咱们大辉,就是繁华。”孙月乐滋滋的,“大郎给姑娘送了花胜来,姑娘用上?姑娘,我们去爬公主府的望月楼好不好?”
穆徽给妹妹送东西过来,只是穆云舒脸上伤着,又要对外遮掩,不能见人。只是让孙月收下礼物,再备了份回礼,就算全了礼节了。
脸上虽差不多了,心绪却不高,也不想出门。穆云舒踢踢脚尖,懒懒背诵道:“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看,梅花满枝空断肠。身在南蕃无所遇,心怀百忧复千虑。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孙月“嗯?”所以姑娘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啊?
这几日邹嬷嬷刻意放缓进度。她是跟在穆云舒身边最久的,隐隐便是第一女官。本身能力资历也在,大家也服气。眼瞧着姑娘背诗都懒洋洋的,问:“姑娘累了么?歇会吧。”
穆云舒放下书打个呵欠,这几日心情也渐渐调整过来。太子妃,晚后多防备,先设法站稳脚跟才是道理。点头道:“倒是有点饿了,夏大娘在厨房没?想吃点鱼丸。”
旁边的孙月眼睛一亮:“我给姑娘端去。”
“快夕食了,一并吃也就……罢了,月儿你去端吧。”三日前陆毓送了一个厨娘过来,却是专攻鱼丸的。穆云舒是个猫舌头,无鱼不欢,对不用挑刺的鱼丸是从心底里钟爱。
鱼肉剁茸,加粉揉成外皮,以瘦肉、香菇混成内馅,包好高汤大火烧煮。汤汁透亮,口感丰富,润滑香浓。
鱼肉刮下,加盐放入研钵,用力捶打,变成细腻绵密的鱼浆。再团成丸子。清汤,撒少许葱花。洁白晶亮,清脆弹牙。
鱼茸混合酒、盐、葱、姜汁,用手揉捏至粘稠,掐成小指甲大小,烫熟即起。鲜美可口,柔嫩爽滑。
这还只是头三天,没变化烹煮。再想想晚后变换多种鱼类,用上煎炸蒸炖种种手段。穆云舒笑眯眯的,只要太子妃弄不死自己,嫁给陆毓还是利大于弊的。
“公主今日是在宫中进食,让夏大娘多做点丁香鱼丸,若公主回来得晚,要吃点小食呢。”
“那也不会点鱼丸。公主爱吃羊肉……皇太孙若来了倒是可能。”邹嬷嬷顺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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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陆毓也不怎么爱吃鱼,他和建平帝一般,喜欢牛羊肉,大口吃才爽快。只是桌上一道糟鱼极其鲜美,倒是多用了两口,盘算着怎么给小媳妇弄点回去。
建平帝精神很好,皇后千秋,又是人日,吃完春饼和菜,兴致越发高昂,亲自将一个花胜戴在章后头上。呵呵笑着,散了朝臣命妇后,特地将孩子们都留下来说笑一阵,再开个家宴,也带点团聚的意思。
宫中并非每个地方都有地龙,但半人高的熏笼,堆满红罗炭。放上几个,也暖和得冒汗了。熏笼边再摆上暖房培育的鲜花,那真是花枝招展,芳香馥郁。
太子、太子妃、皇太孙,旭王一家,晋王一家,依次为章后上寿。章后也红光满面,一口气吃了好几盅,摆手道:“可不能再吃了,够了够了,方才你们已经上寿一次,而今再来,倒累着我了。只管自己玩吧。”见安王安王妃又抱着小儿子跪下,急忙招手起来,“抱着孩子呢,半岁多了,我还第一次见着合儿呢。乖乖上来,让祖母也抱抱。”又对晋王道:“可惜路远迢迢的,牛儿没法跟着上京来。等他大些,也带来我瞧瞧。他也亲自去宝法寺拜拜,对佛陀,到底是自己去拜好些。”牛儿就是晋王多年才求得的心肝宝贝,晋王连连点头。
半岁多的小孩子肉墩墩的,小胳膊小腿十分有力。在章后怀里也不安生。又喜欢鲜艳颜色,看见建平帝的四团龙补大红直身袍,和章后的金绣五彩团龙纹褙子。眼睛在两人的龙纹上转来转去,似乎不明白两个花纹怎么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指着嘴里直“啊,啊”问。建平帝兴起,跟着“啊,啊”两声,小孩子越发叫得起劲,逗得建平帝眉开眼笑。闹了一阵,又觉得龙纹无趣了,见桌上摆设用的花球,伸手抓起用力一丢,得意得咯咯直笑,口水顺着下巴流,胖乎乎的脸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
建平帝也笑:“比檀奴小时候还皮。”说是这么说,却招手赏了几个金锞子。
“我的心肝肉。”章后也不嫌弃口水,贴面亲亲。旭王世子为人机灵,弟弟丢的花球靠近自己,也不等别人去捡,自己伸手便捞起来了。一本正经的教训道:“弟弟,不要乱丢呀。丢坏了不好看。”四岁的孩子很严肃,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一家子其乐融融。
“老了老了,还记得当年泰儿,也就这么大。转眼,檀奴也这么大。再眨眨眼,檀奴,雁儿,一个个都成人了。”建平帝依次指着旭王世子,安王世子,陆毓说道。又自己叹气。
“陛下是老当益壮。我们才老了呢,我是满面皱纹,庄妃是一头白发,想当年,我们进宫时也是花骨朵一般。而今都成干黄花菜了……罢了罢了,都快做曾祖母了,还不老,那不成妖精了。”章后将安王世子递回去,笑呵呵道。
“曾祖母?”建平帝有点疑惑。
章后笑道:“毓哥儿,怎么没将穆姑娘带进来。也是我,忘了宣小姑娘进宫,按说,她都有陛下的赏赐了,直接进宫也不打紧。”
柯妃面皮发涨,惊恐万分的往上看去,她惧怕建平帝如老鼠惧怕猫。却见建平帝越发困惑的模样。“哪个穆姑娘,我哪里赏赐过什么穆姑娘。”
柯妃眼中爆发出一种狂喜,往陆安泰看去。却见陆安泰低下头,眼中似有泪光闪过。
柯妃是以为建平帝反悔了,陆安泰、怡和公主几个却是知道,不是反悔,是又忘了。
老了,曾经的铁骑陆将军已经成了苍老的建平帝,头发雪白,下垂的面颊布满褐斑,连眼神也不再锐利。放在桌上的左手轻轻抖动,他自己却完全不觉得。
陆安泰心中伤痛不已,曾经手把手教自己持弓的父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