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孩儿笑逐颜开的抽出刀刃,挥了两下,又宝贝的插回去。捧着腰刀,细细查看上面的铭文、宝石,丝绸般的纹路……
欢喜得叽叽喳喳的,“殿下,这个刀真的很快么?能砍断牛脊骨吗?”又抽出来挥动了一下,皱着眉头,“好重。”轻轻拿自己的手帕割了一下,笑得合不拢嘴,“好快。”
陆毓微笑着靠在座椅上,看女孩儿细细抚摸刀剑。和前世不一样,这次他毫不犹豫就把刀解下来了。或者到底是武将血统,或者是天性使然,穆云舒两辈子都喜欢武器做礼物。上辈子呢,是穆昭仪才侍寝,皇帝心满意足的坐起来,许诺赏赐一件东西。
然后呢?穆昭仪犹犹豫豫的看向腰刀,再然后……
陆毓捂住脸——再然后昭仪还没开口,皇帝就面色一沉,从后宫之德到女主柔顺,甚至扯到你要刺杀谋反?念你初犯……穆昭仪被掌嘴五下,皇帝去了别处歇息。
没脸见人啊。
穆云舒正兴奋呢,却发现自己被拉住了。陆毓一只手拉着一条袖子,额头抵在肩膀上……这算什么呢?穆云舒全身僵直,一只手拿刀,一只手拿鞘,傻乎乎的举在空中一动不动。“殿下,昭璃?”
陆毓低着头埋在穆云舒脑后的衣裳里!
陆毓声音闷闷的,“云舒,我以前对你不好,你不要记着。晚后,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所以,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穆云舒不自在的扭了扭,陆毓有句话说得很对——幸好他是皇族。如果是别的,哪怕是未婚夫妻,穆云舒也该挥手相向了,只是,穆云舒看看刀柄上和自己指甲盖一样大的红宝……拿人手短……
还没犹豫完,陆毓已经放开,袖子若无其事的在眼睛处挥过,“快到了,云舒想好要什么了么?”
“咦,哦,嗯,没什么,特别想要的。”穆云舒依然摩挲着刀回答。
陆毓笑道:“那怎么方才想要刀呢?”
穆云舒摸着刀鞘,依依不舍的还给陆毓,“我就看看……殿下出门带着吧,其实我也没什么要用的地方,你才需要好刀呢。”
陆毓拿过来,在穆云舒腰带处凌空虚比了两下,“我刀多。”比划一下,“太大了……”
十八岁男子惯用的腰刀,对十二岁的女孩还是太重。陆毓把刀给穆云舒,“收着玩吧,我的镔铁刀多,几十把呢。西边来讨好我的。有几把小刀就是女孩子用的,我都给你送来。其中一把你一定喜欢。做得跟鱼儿似的,精美华丽,一身都是蓝宝鳞片。”
穆云舒赶紧收起来,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不用不用,这把就很好。以前和奶兄他们在山上玩,他们都不要我拿刀,抓到兔子也不给我……这把刀这么快。”
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一种真正的羡慕和向往,“镔铁刀呢,我想了好久的。要我是男孩儿就好了,我也参加神威军——和殿下一起上战场。才几十骑,瞧着就和千军万马一样,气势。风驰电骋,你们过来的时候,似乎天地间别的东西都没了声响。”仿佛撕开了画卷的浓墨,尖锐,深暗,夺目。
陆毓坐端正,摇摇头,“那是杀气。”
“嗯?”
“那是杀了人才有的气势,傻孩子。”陆毓笑笑,“你还是乖乖做女孩儿,快点长大,好好的嫁给我。大概你这么大的孩子,都对军队挺好奇吧,可,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轻轻松松骑着马,挥挥刀,就能铁血无情,杀意凌然。也不是和敌人大战三百回合,白衣白甲,约定下次再来。真的,会有漫天箭雨,你可以听到刀剑入肉的声音,看到同伴一个一个倒下,死在你面前。你必须亲手把刀砍进敌人的身体,血流的到处都是。一场仗下来不洗脸不洗澡,裹着血衣睡觉是常事。糗粮又干又硬,说不得还沾了泥巴或者血,还是一样要吃……”
穆云舒紧紧握着刀,脸上的羡慕褪去,换上一种茫然,“殿下,也这样?”
陆毓点点头,“我也曾这样。我素来与神威军同进同退,我也曾担任先锋,冒死追击,还险些死在敌人手上。”
穆云舒焉焉的低着头,心中有点难过,“对不起。”
陆毓拉拉头发,让她抬起来一点,“我小时候也一样。看着陛下骑马打仗,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每日拉着小黄门打闹,当将军。只是你不同的,你是女儿家,又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在我面前说你想做男孩子。我可没分桃断袖的嗜好。你只要,乖乖的长大,嫁给我,就好了。”
穆云舒振作了一点。“我就是那么一说,也不是真的想……就是,我大概,不够温顺。小时候,我就和奶兄她们一起抓兔子,后来和月儿一起闭气潜水。殿下,我浮水很厉害呢,从水底闭气下去,能游十多丈,冒起来能抓住鸭子。慈县有句话叫,不能手抓鸭子的不是慈县人。我就是慈县的呢。月儿也很厉害,水里就跟泥鳅一样,滑来滑去的。”
“就是晒得黑了,今年我都没下水……”看看手背,遗憾的叹口气,不知是遗憾自己不能下水,还是遗憾自己黑,还是遗憾自己不够温顺,“我绣花也不行,没耐心。琴棋书画也不行,大小就和男孩子玩耍,喜欢射箭。殿下,我射箭很准呢。自己和奶兄一起射雀儿烤着吃……”越说越恐怖了。
陆毓哈哈一笑,“资治通鉴读到那里了?”
穆云舒面皮一红,“刚学到《晋纪》开头。”
“无怪熟悉曹阿瞒……先生给你讲《魏纪》是加讲的?”
“是。”
陆毓点点头,“那你也该知道孙权之妹,才捷刚猛,有诸兄之风,侍婢百余人,皆亲执刀侍立,再学些日子,就该知道,北魏灵太后每于后园亲执弓矢,其将杨大眼妻潘氏,善骑射,攻阵游猎之际,大眼令妻潘戎装,或齐镳战场,或并驱林壑,及至还营,同坐幕下。时指之谓人曰:此潘将军也。”陆毓笑道,“若你能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我也封你做穆将军,可好?”
穆云舒两眼闪闪发亮,伸出手来,“殿下说话算话?”
“叫我昭璃。陆昭璃说话,素来一言九鼎。”陆毓击掌为誓——顶多就是口头将军,还真给兵权不曾?
其实陆毓也早发现了,穆家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材料。就算目前念书最好穆徽——若两家关系好,他倒会劝大舅子别走文臣这条路了,就算有妹婿撑着也,自身本事就那么点,也不顶事。既然关系不好,陆毓就打算默默的看他一条路走到黑去吧。
穆家两个男孩天资都不高,倒是穆绣绫,穆云舒两姊妹,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当年“穆疯子”的狠劲儿,若发挥得当,也许能走一条武将之路。但大辉毕竟不是大唐,没有娘子军。所以穆家原本最好的出路,是穆徽继续从武,两个漂亮女儿好好调养,依靠两个比较强力的亲家,穆家还是可以继续兴盛几十年。
但有人提点穆宗么?穆台德本就远离家乡,身边没啥亲戚老乡。几个从底层一起拼起来的同僚,散得散,死的死。他自己也四十多岁就死了,那时候天下初定,朝廷也正缺人手,直接就让穆台德副手接位,穆台德儿子做副手。五年后,才二十岁的穆宗又茫然坐上了囊哈尔卫第一武将的位置,在偏僻的囊哈尔卫自得自满,有人提点么?
陆毓将穆云舒的鬓发绕在手上,冰凉柔滑,一下子又掉了。又抓起来饶在手指上。心中只是冷笑,且不说穆云舒将要嫁给他,这种明知穆云舒就是心中气不平,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偏心的丈人,他就算不是皇太孙,也是不打算认的。
“小穆将军,到街上了,下去买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