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毓心中一沉,还未来得再说。
林北已经愤怒的站起来,“你,竟然喜欢小孩儿!”
……
……
……
果然……
陆毓哭笑不得,就是方才,才猛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从头到尾,都没人问过穆云舒,没人问过林北,都顺着怡和公主的思路,冷漠的林北对一个女孩子温柔些,定然是喜欢她……喜欢也分很多种好么?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她才几岁?十,十二岁?”
“十三……”
“十三岁还是孩子,你居然下得了手!”
“我等她长大啊……”
“檀奴。”林北急的连陆毓小名都叫出来了,压低声音急急忙忙,“你是国之重器。女子身形未发育,定然天葵未至,尚无生育……唉,你得喜欢大的,能生的。小孩子,不行,男人也不行……”
“是啊是啊。”陆毓一下一下的点头,全身都松软无力了。怡和公主是盼媳盼得疯魔了,建平帝和陆安泰是不知情况凑热闹,自己是当局者迷了。林北已经急得乱扯到男风上去了……
一旦确认媳妇还是自己的,陆毓就恢复了战斗力。一把拉住唠唠叨叨的表兄坐下。“我会老老实实,值班做工,养活你的。”陆毓一脸严肃,“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和大姑姑就可以自在一天。”
林北也被噎了一下,小时候玩笑,陆毓还记在心上。其实也不全算玩笑,若国家不宁,若陆毓不在皇位,他富裕优渥超然的日子也很难维持。板着脸盯着表弟不放。
陆毓继续道:“你二十了还不娶亲,不就是想多自在几年,我便是等云舒及笄,也不过二十一岁,你便急成这样,倒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姑姑觉得你对云舒好,想把你俩凑一对……”
林北迅速皱起眉头,他可没恋童的嗜好。
“你还不快给姑姑说清楚,就说是受我之托才照顾云舒。”
林北笑笑,“哦?”
正要拿捏弟弟弱点,便听到陆毓开口,“明年出使西域,我全力为你争取。”
林北“哦”后面的话,全部咽下。一口气堵在喉咙,吐不出咽不下。
两人压低声音说话,除了开始林北第一句话,别的,坐在上面的建平帝听不清,见两人眉目平和,这才开口,“吵什么,我还在哪。”
怡和公主正看着儿子几番变色,什么情况?便见林北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对建平帝道:“陛下听禀,前些日子,皇太孙请我吃酒……”还是赌气,称皇太孙,“却是说娘收养的小女孩儿,曾在黑石驿与他一面之缘,有恩与他,请我稍微看顾一二。我料想着也该如此,这些日子便当妹子般看顾着。哪知今日,他又来告诉我,他对小女孩儿甚为喜爱,陛下,那女孩儿才十二岁,还是个孩子呢。我怎能让皇太孙误入歧途,此事万万不可。”
从头到尾没提怡和公主半句,怡和公主面皮微微放松了点。
建平帝更是心头一松,“嗯,才十二岁?”正要开口,突然心中一动。往后面看了一眼,心中计算,阿姒的生辰是一月,花朝节就是十三岁一个月——满了十三就是豆蔻少女,和十二岁大不一样,于是建平帝也理直气壮的鄙视孙子。
陆毓心中转了无数句骂人的话。
怡和公主听陆毓开口,便已经知道事不可为。一种尴尬,一种得而复失的怒气又慢慢涌上来,连带陆毓儿子穆云舒统统都看不顺眼了。
陆毓飞快的踢了林北一脚,林北无奈的看过去,陆毓瞪回来,做了个“西域”的口型。
“是十二岁,也快十三了罢。”听见陆毓飞快补充一句,“已经十三了,十月就十三岁了。”
林北含笑道。“年纪虽小,倒还懂事。《佛说孝子经》,便是她见我伤了娘的心,故意拿着来问我的。想起也是惭愧,可怜她自幼被父母丢弃,归家又被欺负,却还体谅父母,不曾口出恶言。我娘怀我十月,生我养我,我却只顾自己清静,不曾体谅娘亲心情。我便是喜好什么,若好好告诉娘,娘岂会一味反对。嫡亲母子,哪有说不开的话呢。”
怡和公主便是知道儿子是讨好自己,也不由得又红了眼睛,能讨好自己,就是亲近了。
“嗯……穆家,到底怎么回事?”建平帝指着陆毓问。
陆毓岂有不乘机上眼药的道理,平日有些话还不好说,今日祖父极其明显的思恋祖母,不乘火打劫……趁热打铁就是傻子了。
便将穆老夫人厌恶孙女,才一岁便千里迢迢送回无人居住的老家,十余年不肯接回也不许探望。幸而建平帝收回边境武官,穆家上京,担心言官弹劾,这才将穆云舒接回。又如何在黑石驿两人相遇,穆云舒给了自己药引子……“当时不过寥寥几句,只觉得这孩子乖巧不贪功,合眼缘,赞了几句便各走各的了。”陆毓做懊悔状。“穆云舒上京后,也结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便有苏四娘苏五娘……”
又将自己去苏家,又遇到穆云舒在苏家玩耍,觉得可爱,又赞了两句,结果苏文苑和穆绣绫一起联手,在苏家宴会上陷害穆云舒,结果被驳斥。穆家却为了讨好苏家,要穆云舒认错担责。自己大怒,将丹若苑锁起来。毕竟此事涉及自己母族,若贸然接穆云舒进府,只怕有人生气——太子陆安泰抬头望月亮,与我无关。
“故而请姑姑将穆云舒接过去养着,又央求表兄帮我看顾一二。云舒在公主府过得极为舒心,毓先谢过姑姑了。”
怡和公主白了陆毓一眼,转过头去不说话。
建平帝皱眉,苏家发生的事,他也略知一二,苏奉自己上书检讨,教女无方。本还觉得苏奉小题大做,既然家长知道错了,处罚孩子也够了。自己要管的是天下大事,还真的一家一家事务管理过来么?而今听陆毓的话,心中已经不悦了三四分。“穆家小姑娘既然本就如此艰难,那么明明知情却还要陷害她的穆苏两人,就不仅仅是恶作剧,而是害人了。原想着十五六岁的姑娘着急引人注意,做点蠢事也罢了……”毕竟当年自己做的蠢事,简直罄竹难书。“可这样……哼。”眼睛便往陆安泰望去。太子妃是自己选的,太子妃的妹妹是太子妃宠出来的,苏文苑是太子妃妹妹宠出来的,既涉及自己颜面,又涉及儿子心情,还涉及苏家事务。陆安泰见建平帝望过来,便对低下头,“苏二娘此事,做得着实不妥。故而,毓哥儿请我帮忙,我也就应了。至于苏家如何处置……他家女儿如何教导,与我等外人何干。”
建平帝知道儿子素来温和,对太子妃又极其迁就。一边觉得自己选的儿媳儿子喜欢,撑住了面子。一边又觉得柯家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也不想扶上墙。今天陆安泰如此鲜明的态度,倒让建平帝稍微有些惊讶。
确认了外孙和孙子没矛盾,又确认儿子心意,大家都不矛盾。建平帝便心情便大好。当即板下脸责骂道:“毓哥儿你都十九岁了,今年便该挑选妻子了。她一个小小姑娘,你留着恭人的位置也足够了。呃,说来,许家也有女儿上京了。”
“许素妹妹已经与唐家在商议了,陛下可莫乱点。”而许黛才十二岁,但如果陛下问起,陆毓打定主意说才刚满十一。
“哦。”
“臣与许颌颇为要好,几日前才听得此事,想来许家家规甚严,许颌提及此事,就是故意要臣告知陛下吧。”
事关好友兼大舅兄兼同盟的许家家主,建平帝只得点头认了。许家又有人进京为官了,那么大兄是原谅自己了,建平帝心情越发开朗。
“嗯,反正今年我要看见孙媳妇。”建平帝耍赖。
“谨遵陛下教谕,明日臣便带她进宫。”陆毓跟随耍赖。
见建平帝脸上凶巴巴,却带点笑意。陆毓知道自己做对了,心情几乎要飞起来。事情如此顺利,简直远远超过他的想像。建平帝看着孙子那张容光焕发的连,摇摇头,自己吃了口酒,“真是老了……”若是去年陆毓提及此事,建平帝除了大怒不会有第二种反应。随着身体的衰老,建平帝已经越来越心软,越来越来怀念过去。
月光清冷透彻,唯有它亘古不变。江人何年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总觉得自己还是少年没过多久,怎么突然就白发苍苍了。当年的玩伴,已大半长眠地底。建平帝往后指指,“我挖过这里的坟。”
“……?”
建平帝慢慢吃着酒,“泰陵连续埋葬着两朝皇族。前朝太子也在这里。他小名阿都,你知道南方,都,和斗是同音……所以他也常常自嘲阿斗。唉。”建平帝长叹一声,“他实在是个懦弱温和的人,前朝国运不足百年,倒有四十多年被外戚王氏把持……你知道,当年王氏多嚣张?指着太子鼻子骂,洒家镇日为你家江山操劳,又是你舅公,见者不该你给我行礼?阿都吓得全身发抖,连头也抬不起来。皇帝呢,醉生梦死,太子呢,也没重整江山的心性和能力。哀愁的时间比快乐更多,我记得他,抱着膝盖哭……”
建平帝抿住嘴巴,几十年后,依然难过。
乔氏细雪,柔软得如泡沫,温顺如小兔子般的女孩儿,似乎是阿都一辈子争取过的唯一……
“要立乔细雪为太子妃?洒家瞧瞧。”
“果然是美人儿,我见犹怜……”
兴奋的阿都,以为他真的可以不娶王氏女,而和细雪共渡一生。
“哈哈哈哈,乔氏美人儿果然娇俏柔媚,舅公甚是喜欢……嗯,如今她是我爱妾,你还要见?“
被镇纸砸得头破血流的阿都,他是太子,未来的天子啊。
全身是血的乔细雪,骨头都摔散了,要多大的恨和愤怒,才让一个跟在许姒身边,说话大声都会被惊到的孩子从最高的城墙一跃而下?
气得全身发抖的许姒……生生将自己下唇咬出血来。许家文人师,自己又是边境陆将之子,王太师总算有一二分顾忌,何况阿姒那种坚韧大方,凌人高贵的美也不是王太师喜欢的类型。
建平帝摸摸后背,几条痕迹几十年都不曾消散,不如意便鞭打大臣,文臣进谏则杀,唐炎的祖父就死与腰斩。即便自己已经七十岁,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建平帝还是不明白,王氏到底意欲何为。呵斥着皇帝,太子,妃嫔,更得意。疯狂的得罪所有人,疯狂的掠夺所有人,乃至射杀平民取乐,扒皮、剔骨、点天灯、砍大腿.较之三国时期董卓更为残忍。到底为何。
“一是,王氏本就有疯狂虐杀的嗜好。二是,他也知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德不足以服天下,才不足以治黎民,所以抓着自己唯一能抓住的,地位,恐吓。他就是故意杀戮大臣,看谁敢反抗他,看反抗他的下场。陆忱,你自诩文治武功堪比秦王,不知李氏二郎当年,也是如此胆怯么?”目光闪闪的阿姒……没错,和唐太宗不一样的事。李氏起兵,是李二郎劝父亲,妻子跟随。自己起兵,是父亲决定,妻子劝说。当年的自己啊,看着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还是被王氏的疯狂的残忍吓到了的……
“你来了。”阿都坐在龙椅上微笑,“我爹还在芸香殿……他也快不行了,和陆叔差不多年纪,起床都要人扶。还吃鹿血,呵呵。”阿都拿出一样东西,抹抹脸上的血,“王太师临死前还称帝一把……我偏不给他。他若早要称帝,让他也罢了,这时候要,我偏不给。”藏在龙椅下的玉玺,王太师仓促间也想不到就在这里。“我把它给你,陆忱,给你。你放过我女儿,好么?虽然她也有王家血,但也是我女儿,你放过她,你照顾她好么?看在当年的情分。”
阿都身上都是血,王太师的两剑没砍死他,但肋骨上的伤……阿都趴在地上不肯让人抬走,握着自己的手,“陆忱,帮帮我,细雪的的头发……“乔细雪的尸体被暴跳如雷的王太师裸身暴晒,又挫骨扬灰。她曾给阿都的头发便是唯一的念想。头发帮他从怀里拿出来了,阿姒哭着将乔细雪送的帕子也给阿都了,还以为他会死,终于还是救回来,但也没多活两年。
建平帝突然一惊,觉得背上手上都寒浸浸的,自己是怎么了,这些日子总是想起故人。还十分鲜明,真的要去了么?转头便看着壮年的儿子和年轻的孙子。一种宽慰和一种烦躁一种恐惧一起袭上心头。突然丢下杯子,“起驾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