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陆毓,哪怕挂着皇太孙、冠军侯、怀远将军诸多头衔,哪怕有着自己的私军,自己的官员,但最终,他的一切都决定在大辉帝国最高统治者,他的祖父手中,包括婚事。
建平帝没给陆毓指婚,因为自己给儿子们指的婚几乎全军覆没。他没了管理家事的兴趣。陆毓已经与陆安泰谈好,只要慢慢的来,时间冲淡了苏家的尴尬,陆安泰慢慢扭转了柯妃的想法。怡和公主几乎不出门交际,不会带着穆云舒到处相亲。只要陆安泰同意了,穆云舒一定会是陆毓的妻子。
但是……
但是……
只有林北。
陆毓是建平帝最疼爱的孙子,林北是建平帝最疼爱的外孙。
陆毓十九了还没定亲,林北二十一了连女人都没碰过。
在帝国继承、文武声望等方面,陆毓相信建平帝是绝对偏向自己——皇太孙。在娶妻生子、书画文玩等小东西方面,建平帝是绝对的偏向林北——光烈皇后留下唯一的血脉,尤其是怡和公主一生并不顺遂只此一点念想。若不是穆云舒,哪怕是自己前世的任何一个女人,只要不是穆云舒,陆毓都会点头微笑,不介意那个女孩另外开启一段婚姻。但,偏偏就是穆云舒……
陆毓无力的抬起头。
“爹。”
陆安泰心中也不是滋味,“狄大姑激动都快哭了,说你大姑姑兴奋得两三日没睡好,感叹便是身份低些……今日又是公主进宫的日子……毓哥儿。”
“爹,要说,表兄二十年不近女色,可我也是啊。”陆毓惊恐的愤怒的委屈的睁大眼睛。
陆安泰叹口气,小时候对自己百般照顾的长姐,成年后委屈消瘦的长姐,后来眉眼都洋溢着幸福的长姐,自己受伤后四处奔走寻医的长姐……“林北的婚事,是你姑姑这辈子唯一担心的事情了。毓哥儿,我知道你会生气,可你拥有……”
“爹还要我照顾娘么?”陆毓平静而无力的打断陆安泰的话。
陆安泰大怒,但这愤怒比水泡还脆弱,没长大就破灭了。儿子不是威胁,是质问。
“娘头脑不好,没尽到太子妃的职责,府中大小事务,都是太子和女官在做。善妒、偏向娘家。甚至因为她的糊涂,你三个儿子死于非命。连传递香火这件事她都没做好……可是,可是,爹,你还是要她平安喜乐。”陆毓声音都几乎发颤了,恳求的看着陆安泰。
是啊,陆安泰长长的叹口气,毕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总还是希望儿子看在生恩,以及这辈子事情还没发生的份上,照顾好她……
陆毓说“活过一辈子”的事,陆安泰也反复想过多次。他要么认为是真的,妻子糊涂,次子恶毒。要么认为长子说谎——和自己一起支撑家庭,已经被立为皇太孙,能力声望地位都远超次子的长子为了打压次子而说谎?天地良心,作为建平帝已经明确了的继承人,自己最疼爱器重的孩子,陆毓登基后悄声无息收拾弟弟事件多么容易的事。
陆安泰摇摇头,“是我糊涂了。”自己明明知道的,那是陆毓的皇后,他心中正经的妻子。她是他喜欢的少女,是为他而死的恩人。无论从感情还是从男人的面子,都不可能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陆毓眼中半是痛苦自责,半是暴虐愤怒挣扎着,这还只是开端。
陆毓还未开口,陆安泰已经无奈低声道:“毓哥儿,听闻此事,我并非直接就想将穆姑娘……只是,陛下若知道,他怪的人,不是你,也不会是雁儿。”
陆毓深深的吸口气,这就是他最恐惧的地方。如果孙子和孤僻的外孙同时看上一个女人,不管哪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勾引使坏,建平帝的怒火都只会往穆云舒而去。
“今日又是你姑姑进宫面圣的日子。”
也就是说来不及了?陆毓死死咬着下唇,如果自己提早两日回来……如果自己推了半公半私的宴请……
“你勿要轻举妄动,明日我进宫去。只说一切是我的意思。”陆安泰也是为难,便是认真说,穆云舒是自己给陆毓看的媳妇,那又如何?
你定的?毓哥儿喜欢吗?不喜欢就给雁儿正好啊。
你定的?毓哥儿喜欢吗?喜欢……雁儿都这么大了,我知道他少说两年没和女人说过话,毓哥儿往后女人还少么?给雁儿。
连自己都偏向于给林北……还指望建平帝反过来?
陆毓像一头被困的狮子走来走去。
陆安泰皱眉不语,稍等一下,又开口道,“此事不可再提,我明日进宫先瞧瞧陛下意思去……”
“我去。”陆毓冷静的开口道,“此事不能拖,只要陛下圣旨未下,我就有机会。”
陆安泰一拍桌子,“你疯了!”
陆毓在门口停了一停,“请父亲恕罪。”疾步出府,上马往皇宫飞驰而去。
我大概是疯了,我重活一世,难道只是为了养活杀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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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和公主将茶汤恭恭敬敬的举起。
建平帝接过来吃了一口,苦而香浓,回甜迅速而悠长。和发妻泡得一模一样。“也只有你进宫,我才吃得到了。”
“你也别老是吃斋念佛……”建平帝很想劝几句“你是君他是臣,上一柱香也够了。”可也觉得提起女儿又伤心,不如不提。顿了顿,换个话题道:“瞧你这喜滋滋的,有好事?人似乎长好了些。”
“前些日子心神不宁,睡不好。不是找了个八字与我有益的小姑娘么,正好她家也不喜欢她,养在我身边。似乎睡得好些——便一直养着吧,左右我那里空房多。”
大公主封地富裕,她又没别的花钱处,别说养一个,养十个百个也养得起。
如果别人收养,建平帝还要考虑一下结党的问题——怡和是公主,无实权。穆宗是虚四品,连职务都没。两边都拉扯不上朝政。建平帝拍手鼓励,“好好,要不我给下个口谕?”
“大辉天子长女,岂会少了威严?我瞧他爹娘这几日转来转去,只怕想接过去过年,前十年都没管孩子,偏我一接进府,就一副舍不得的模样了。也罢了,过年让她回去一次便是。”在建平帝面前,怡和公主自然不会说父母的不是,轻轻点点便过了。
“别理他,要再来,便是是我口谕,姑娘不得离开……芊芊,你长白头发了。”
怡和公主手往鬓边一拂,不经意的笑道:“长了十多年啦,爹可真是,见一次说一次。”
“是么?”建平帝放下茶碗,很是感概,“似乎觉得自己还不很老,可女儿都白头发了,若生孩子早些,你也已经是祖母的年纪了——那小子还不听话哪?改日我直接给他赐婚,瞧他领还是不领?”
怡和公主喜滋滋的往前倾了倾,“雁儿现在乖了呢,前几日,唉,原是我的不是。这孩子,前两日还来给我道歉,说他不孝……”公主眼睛一红,赶紧擦干,微笑道,“这两日都乖乖陪我,说不完的话。还担心我穿少了……雁儿长大了呢。”
“哦?”建平帝大喜,“好,好。”
怡和公主笑得几分甜蜜,“真是缘分,却是我收养的那个小姑娘,很是与他投缘,说话也听得进。”看着建平帝关注的眼神,笑道,“姑娘还小,还说不到那些去……只是雁儿待她,很有几分不同。虽然瞧着还是淡淡的,又是教画,又是送书,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了一刻钟,也没见小子不耐烦。小姑娘虽是家世不显,只要人乖巧。到底还有两年才及笄,我先养着吧。”
光烈皇后无子,林北就是流着自己和发妻两人血脉的唯一后裔,建平帝心中是极其不同的。一听和尚有开窍迹象,急忙也斜了斜身子,和一个普通的姥爷一样兴致勃勃的打探消息,“就是穆家小丫头?长得如何?性情怎样?这样,领进宫来我瞧瞧。”
怡和公主掩嘴笑道:“爹,别吓唬小姑娘了。”叹口气,“姑娘还小呢。才十三。先养几年。”
“不小了,不小了。”建平帝哈哈大笑,“雁儿也十,十八?哟,不好,我才赏了他一幅《六祖伐竹图》、一幅《梅石溪凫图》,那小子可别见着画就不顾人,一天到晚关在书房里。”
怡和公主笑容僵硬了,建平帝这大半年来很是不对劲,脾气暴躁不说,还偶尔会把事情搞混。昨天的事情忘记了,几年前事情却记得清清楚楚——连赏的图都记得,却忘了林北马上就要过二十二岁生辰了。
建平帝自己高兴了一阵,又感叹道:“雁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了,那时候你最喜欢月白色、石青色、再不然就是天水碧,叫你换也不肯换。好在许家的人都会打扮。你十八岁时,就是一身石青云纹金菊袍,也好看,你们会搭配,什么颜色都配的好看……你这孩子,从小就太爱素淡了,可女人家,素净过头了也不好,还是好好装扮装扮,宫里有新作的花样子,你等下带一盒回去……”
建平帝说着说着,看着漫天飞雪渐渐沉默下来,“芊芊啊,这些日子,我老是忘事,却老是想起你娘……原先提起死还怕,而今却不怕了……恐怕,爹是真要去了。”建平帝温柔的看着长女,“雁儿封公的诏书,就是这几日下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我唯一的嫡女,我心爱的女儿,我能庇护你的日子,不多了。
浩浩荡荡的大公主仪仗,高头大马的侍卫,美貌华丽的宫女。
嵌金线花天鹅绒帘子华美丰柔,鎏金狮子头轿杠威风凛凛,舆顶上的水晶熠熠生辉。见到的人莫不艳羡,谁能想到,坐在里面的人,膝上搁着价值千金的首饰盒,却还会痛哭不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