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本宫。
陆安泰,柯妃设了家宴,预先给陆毓庆生,“明儿人来人往,连好生吃面的时间也没有,还不如咱们一家子和和美美,好好吃上一顿呢。”柯妃亲热道。
陆毓几兄弟都还未娶妻,既然没请皇帝公主,那这个家宴就是实实在在的陆安泰家的宴席了。柯妃原本还想请苏文苑,被陆安泰皱眉否认,也只得罢了。
陆毓未敢托大,还是端酒先敬了父母。陆安泰吃了一口,指指柯妃,“明日便是你母难日了,你娘当年生你,用了整整十多个时辰,头一胎,总是难些,你也多敬你娘一杯。”
陆毓想起娘亲吃的苦头,心中也柔软了些,恭恭敬敬要跪下敬酒,又被柯妃拉了起来,“自己一家人,也松快些,跪来跪去什么呢。”又亲自动手舀了一碗莼菜羹,“瞧着你都瘦了,好歹在家多吃些。什么紧急差事,非要你亲自去办,我还生怕你赶不回来呢。”
柯妃面庞还是一派天真,陆毓心中苦笑一声。他原是个恩怨分明,暴烈霸道的性子,不过被掩盖在温和的皮囊下。但对这生了自己,又杀了自己的生母,心中却当真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温厚的陆安泰,暗暗叹口气——过去的事情,这辈子……这辈子娘和弟弟还未做出,和再次卖女的穆家不一样,这辈子未做,就,算了吧。
陆睿吟诗一首,为兄长上寿,陆毓也吃了。陆渊躬身敬酒,陆毓忙制止,“三弟身子弱,换甜酿吧。”桂花酒本就温和,他也还是不放心,看三弟换成甜酿,这才举杯,吃了下去。
陆安泰有心调和,陆毓也讲些外出的趣事,堂上气氛越发愉快。酒过三巡,柯妃也露出一点点醉意,笑道,“大辉男儿虽讲究弱冠才娶妻,毓哥儿如今也十九岁,可再耽误不得了。明年,我也有媳妇茶吃了,我很高兴。”
陆毓不做声,陆安泰接口道,“我才让钦天监算了一卦,毓哥儿不宜早婚,再等两三年,二十二三再说。睿哥儿只比毓哥儿小一岁多,也该瞧着了。”
柯妃笑着掰手指,“苑姐儿十六了,两年后就十八……”
陆毓瞥见陆睿低头露出一点笑容,心中火气又起。陆安泰看了一眼大儿子,皱眉喝道,“丹娘,我与你说过,苏家不可。”
柯妃被吓了一跳,见丈夫沉着面孔,不由得委屈道:“苑姐儿自幼就等着毓哥儿,这都大姑娘了,突然说不行,人家怎么办?便是,前些日子错了,她还小呢,思虑不周,改了便是,我也罚过她了。”
陆安泰这次是真生气了,二十年来,他宠着柯妃,柯妃也对他言听计从,不曾想对苏文苑如此执着,可见自己死后,陆毓怕是真被缠得无法。“丹娘,苏家女儿我不喜,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不高兴的抬抬下巴,“毓哥儿。”
陆毓抬头,微笑道:“苏家女儿我亦不喜,早几年便说过,文苑只是妹妹,没别的想头。”
柯妃一脸惊愕,“可,你对苑姐儿——你瞧瞧京城贵女,哪个比苑姐儿更好看的?”
陆安泰沉声道:“丹娘!”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此事不必再提。”
柯妃眼泪只打转,陆安泰见气氛尴尬,忙站起来笑道,“苏妹妹虽美,比起娘亲还是差了些呢。前些日子,汤家长女写了一首《美人赋》,颜如牡丹兮无垢,翩然回顾兮窈纠……便直言是见过娘才有了意境呢。”
柯妃这才高兴了些,陆安泰也点点头,笑道,“汤氏大姑娘颇有才名,倒与睿哥儿相配。”柯妃也跟着说道,“那孩子我见过,身纤窈窕,淡雅怡人。又温顺,我也觉得与睿哥儿极相称呢。”
陆睿却变了颜色,强笑道:“兄长还未定下呢……”
陆毓打断道:“我不宜早婚,不急。二弟也十七了,只管相看无妨。”
陆睿到底年岁不大,被调侃两句,便有些红了脸,见陆毓怂恿,生怕父母感兴趣,见柯妃眉飞色舞,几乎明日汤家来贺寿就想定人,急忙道,“汤家女虽有些才气,却太过孤傲,不宜为妻。容貌也太苦相,儿子不喜的。”
陆安泰心中咯噔一下,便是不刻意观察,也能感到到长子的气息登时狠厉了起来。陆毓已经直勾勾盯着陆睿,脸上虽还笑着,可眼中实实在在露出一种狠毒来。陆安泰只觉得一阵头疼,“今日不谈论婚嫁,罢了罢了,散了吧。”
见人散开,又担忧又难过的叫过长子,“毓哥儿。”却是为两个儿子都在担心……
陆毓强自笑笑,低声道:“我答应的事,总是要做到的。”
陆安泰心中又是焦躁又是无奈,捂着额头,“我……罢了,若你生气,我来寻个由头,将你弟弟送到边疆,一辈子不许回来。我来做。”
陆毓咬紧牙齿,心中一股子邪火发又发不出来,灭又灭不下去。
陆安泰招手让儿子在身边坐下,“毓哥儿……委屈你了。”叹口气道,“旁人说你大方,宽厚,肖我。爹知道,你其实,脾气酷似陛下。”金箔财物,古董奇珍,样样都能满不在乎的赏赐出去,因为不在乎。可对于在意的东西,强横霸道,再加上,“眼里容不得沙子。”
陆安泰深深吸一口气,“这也不是坏事,国君者,也该威武些……我记得你十岁那年,陛下赏了好些东西,金子打的狻猊,碧玉雕刻的竹节笔筒……你都能转手就送人,只有那把镶蓝宝的火铳,爱不释手,谁也不许碰。那时候睿哥儿偷着去玩,掉湖里了——你追打了他半个园子。”
“我也有些生气,可你说,一百件东西,你都送了九十九件,就留一两个心爱的,弟弟都要抢,不是你不兄友,分明是他不够弟恭。”
陆毓为人不甚贪婪,但绝不是个好脾气。
“睿哥儿此事大错。”
“一个妾而已,他若要,我送他便是。但他……他又不要了。”陆毓怪声道,咬着牙,慢慢说。“我气汤氏之事,也就罢了。原想,会不会是我选妃太急,拆散了……好歹也算个理由。可,可。爹,便不算此事,他气我的,也不止这一个。他还要了我的命,还有穆云舒的命。”
陆安泰只觉得头痛欲裂,总不能怪长子?可次子——招进心腹来,“二郎这些日子可有犯错?你去给我着实查,我想揍他。”
心腹;“……”
陆毓难得坚持骑马回冠军侯府,忍着气进了门。立即冲到练武场,抽出马鞭,横七竖八的将一个皮革假人抽了稀烂。只见皮革绽裂,棉絮乱飞,犹不解气。狠狠的抓起摔到地上,“你不喜,不宜为妻……”
为何汤颜绯成为我妃子后,你又与之眉目传情?
前世陆睿的造反来得非常仓促,不过短短半月谋划。
陆毓不想管自己出征时,每日都能随意出入宫禁探望太后的陆睿是如何跟汤才女勾搭上的。根据汤颜绯的招供,她和陆睿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只是“交换诗书文章”——陆毓也是服气,后宫妃子,兄长妾侍,和外男含情脉脉。一个望月长叹,恨不相逢未嫁时,一个迎风而立,心心念念高山白雪……那么义正辞严光明正大问心无愧,又何必怕得造反呢?
陆睿和汤颜绯的确也没做别的,更多的不过是深宫寂寞的妃子,和年少温柔的王爷,一段心神交往的浪漫。可陆睿还有和安王书信往来记录,有曾经对兄长不满的牢骚。被安王心腹抓住把柄,威吓惊恐之下,权利诱惑之下,母舅劝说之下,拍板干掉兄长,自己当皇帝。
可是,如果十七岁的陆睿已经能清醒的说出汤颜绯不宜为妻,容貌不喜,为何……
说陆睿深谋远虑,陆毓不信。
说他完全是为情所困,一时情热,陆毓也不信。
“可恶,可恶!”
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