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进的黑袍审讯官看见审犯将双腿搭在信木桌上,橘黄的光下是稀疏的腿毛,他的前半身和靠背椅一起后倾,藏在黑暗中,一双绿瞳折射了光在发亮。
看见审讯官,审犯急忙放下脚坐正,暗红的头颅和触须就暴露在了烛光下。
审讯官进来前做过心理准备,很快就回神打了一个招呼:“你好。”
“你好你好。”张浮鱼赶紧起身假笑,伸手。
审讯官迟疑了会儿,将记录本和笔放在桌上,冰冷的骨掌和肉掌相握。
三秒后,审讯官松开手,坐在张浮鱼对面,按照惯例掐灭蜡烛。
地下三十米的审讯室能隔绝一切人声和光线,给审犯带来沉重的心理压力,对审讯官的影响却微乎其微。
黑夜对亡灵而言,叫白夜。
“你的名字是?”审讯官问。
“张,张浮鱼。”
奇怪的停顿和名字,审讯官开始记录:“性别和年龄?”
“男,二十八岁。”
“头顶的“我爱苏安特!苏安特万岁!”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审讯官问。
“是我的称号,以表明我对苏安特的爱。”
“怎么来的?”
“我有一个叫“称号定制机”的手电筒。”
“给我看看。”
“被猎鹰队搜走了。”张浮鱼摊手,手电筒和纹章都被搜走了,他虽怕纹章忽悠本领高强,离开他如就困龙升天,忽悠了整个博格达迪当祭品,可也不好直说纹章里住着个堪比巨颅的邪魔头子,赶紧自证清白拿回纹章才是正事。
审讯官不再细问,换了个问题:“来自哪里?”
“地球。”
“地球在哪?”
“银河系。”
“银河系在哪?”
“室女座超星系团。”
“室女座超星系团在哪?”
“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
审讯官察觉这是一个没完没了的问题,明智的略过:“职业?”
“作家。”
“作品类型是?”
“青春疼痛文学。”
苏安特显然不存在仰角四十五度明媚到逆流成河的悲伤,审讯官累积了一百多年的词库中跟青春疼痛有关的词汇只有打胎,它唰唰的在笔记本上记下这词汇:“青春疼痛文学是什么?”
“生殖器的互相追逐和求而不可得。”
审讯官愣了好半晌:“我知道了,作品名字。”
“王爷爱上我之倾城宠魅冷。”
“很难理解。”
“这很正常,文学又不是做饭。”
“作品核心思想是什么?可以简述一下吗?”
张浮鱼想了想:“文雅一点的还是粗俗一点的?文雅点的之前我应该说过,青春疼痛的根源在于三个生殖器有着旋转木马一般的永恒距离。”
“说说粗俗点的。”
“草不到的更好。”
“嗯……不错,你的写作风格很独特。”
“人类的一生总在重复丢下捡起的东西,我是一个商业作家,商业作家存在的意义就是将这个丢下、捡起的过程写的离奇曲折、打动人心。”
隔行如隔山,审讯官不想继续跟章鱼怪大谈青春疼痛,它切入正题:“你的亲属关系是?”
“父母船难,我哥哥养大的我。”张浮鱼说,“你问这些干什么?我不是说了我的家乡在银河系一颗叫地球的行星上,再问你们也查证不了。”
“不需要查证,你我的对话会记录,由执法部盖章,文员抄录一份,原本送到档案所,这份文档就是你的根底。不管你之前是真正的作家还是海底捕鱼的八爪怪,你在我们这里的身份就是一个来自地球的作家,著有作品《王爷爱上我之倾城宠魅冷》,如果我们之后发现你有一处撒谎……”审讯官没有接着说下去。
“啊哈哈,是这样吗?时间有些长,我把我的作品名记错了,能不能改一下?”张浮鱼干笑。
这骨头架子不早说,进门整的跟个天黑请关灯的狼人杀一样,张浮鱼心忧这货突然抽把霰弹枪就把他头给爆了,答的一直不怎么认真。
“不能,你祖上是干什么的?”
“俺们祖上都是种田的。”张浮鱼老老实实答。
“你哥哥的名字和职业?”
“张江澜,买框子送画的。”
“什么意思?”
“就是干画框装裱的,买的多了就送一副他的山水画给顾客,然后要顾客多装一副框。”
“你最好的朋友是谁?”
“王瞎子。”
“王瞎子的职业是?”
“横山桥下推背算命的。”
“你有过初恋么?初恋的性别和名字是?”
“有,高三毕业舞会上,开场一个拉小提琴的女孩,一见钟情,名字不知道。”
无意义的问答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审讯官声音依旧平淡:“你小时最喜欢的歌曲名?”——上一个问题是你小时最好的玩伴是谁,这场八婆到极致的审问甚至问过张浮鱼的最后一次尿床时间,还是必答,天知道他都回答了些什么。
张浮鱼双手抱胸神志模糊:“我想想,是叫什么来着,周杰棍……不,双杰伦,不,是双截棍。”
“唱上一段。”
“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快使用双截棍哼哼哈嘿,习武之人切记,仁者无敌……”
有气无力的歌声回荡在黑暗腐朽的审讯室。
“你最喜欢的书籍名?”
“小王子。”
“说一句其中的名言。”
张浮鱼心中默读了一遍,说:“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
“头是怎么回事?”审讯官语气没有丝毫变化。
张浮鱼却一瞬清醒过来,脊背发凉,他本以为这件事揭过了,猎鹰队对他的头熟视无睹,进门的审讯官也没有在意,小小的庆幸就逐渐扩大,大到他已经在考虑答完题,是否能苦尽甘来的住进一栋面朝红沙,春暖花开的房子里。
“我也不知道……”张浮鱼很没底气的说。
“是吗?”黑暗中没有听见抄写声,“你刚刚说过,看东西只有用心才能看得清楚,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审讯官声音冰冷,“恰好,我没有眼睛,所以我看的清清楚楚。”
“是污染,对么?”张浮鱼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