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日,桃符贴满锦绣长安,爆竹声声,不绝于耳。
叶府门庭已经稍显陈旧,鎏金烫的府牌剥落了一角,似乎在见证着这座百年府邸最后的荣光。
这时,叶府门前,墨将军府的马车早以等候在侧。只见楠木制的车身镶了珠玉,车头两盏素纱长灯与之辉映,端的是宝马雕车香满路之景。
母亲说,这是墨将军对她的看重之意,叶笙却不觉得,她知道,那只是因为墨将军心善,知道她的难处体谅她罢了。
而今日,是墨将军回京的第一天,他说想见一见叶笙。
叶府中人听了,自是一早就把叶笙打扮一番送过去,唯恐让墨将军等急。
现下,是叶夫人在与叶笙送别。
“阿笙啊,今日与墨将军出去,可一定要谨慎些,要知道,这是母亲费心为你求来的好姻缘,你千万,别让母亲失望啊!”
说话的妇人盘了华贵的发髻,却也遮不住眼底的憔悴之色。她不舍为女儿披上织金披肩,细声叮嘱道,眼中满布担忧之意。
“是,母亲,我会小心的。”女子也知道母亲的忧心,反握住妇人已不在纤嫩的双手,滚下一滴珠泪,郑重承诺。
直到女子踏上马车走远,妇人还在远望。
她这一辈子,就得了叶笙这么一个女儿,自幼便千百倍的疼宠长大,如今她搭上一切脸面才为女儿求来了这份最好的姻缘,自然是处处小心。
“夫人,回罢,小姐她这一生,定会过得很好很好的。”一旁的丫鬟看夫人抹了泪,也跟着湿了眼角,轻声劝道,搀着妇人就要回府。
“罢了罢了,回罢。”妇人看一眼衰败的叶国公府的府牌,叹了口气,挺直腰杆回了府。
她还不能倒下,女儿没嫁出去前,这一府的莺莺燕燕还要管制好,谁也不能误了,她女儿一生的好姻缘。
妇人收了凝望叶笙时的一脸疲态,神色一转,换上威严的模样,回府之后,她依旧是那个京中出了名的悍妇,叶国公府的大夫人。
——————
今夜,是叶笙与墨将军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为此,母亲更是一大早便送来最好的衣裙给叶笙换上,只那织花缎子,就是京中寸金难求的好料,这一切只为了叶笙能给墨将军留下一个好印象。
而华贵的衣服下,叶笙心跳得可怕。
她是即将嫁给墨将军的闺中女子,而墨将军,是大暻的战神。
传闻中的墨将军,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她很害怕,害怕墨将军不喜欢她,不喜欢母亲擅自做主定下这门亲事。可每当对上母亲那双期盼的眼神,叶笙就怎么也说不出不愿意三个字。
心想,纵是墨将军再可怕,她也要紧紧的巴着他,不能让母亲失望。
马车载着忐忑的叶笙驶过长桥,发出叮当的声响。
榭水畔,有游春的贵女认出这是墨将军府的马车,神色愤懑的上前将长鞭一挥,拦住了叶笙的去路。
“是谁家的姑娘,见到郡主殿下,还不下来拜见。”
光华郡主得了消息知道叶笙会经过,一早就守在了榭水畔等着她,决心要给这个即将嫁给墨将军的国公府嫡女一些颜色看看。
听闻是光华郡主,叶笙不禁白了一张脸。
这位郡主平时最是娇蛮不过,只仗着天子是她堂兄便在京中胡作非为,为不少京中闺秀所惧。
“臣女是叶国公府的,今日与墨将军有约,还望郡主殿下,能行个方便。”叶笙虽怕,还是稳着声音说道,只盼着这位郡主殿下听到墨将军的名讳,能稍稍顾忌些。
“原来你就是那个叶家的嫡女,央着你那不知廉耻的母亲去求了太后娘娘,骗了我墨哥哥的婚约去。”光华郡主坐实了叶笙身份,又怎会放过她。挥了长鞭打向马车处,一副咄咄逼人之姿。
一鞭子打到驾车的车夫身上,车夫痛呼一声,从马车上滚落下来,眼看着第二鞭就要落在身上,驾车的车夫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匆匆逃离了现场。
整个榭水畔,顿时只剩了光华郡主的人马还有叶笙。
“这是圣上亲赐的婚约,不是我母亲使手段得来的,还有,我母亲是当今太后堂妹,朝廷一品浩明夫人,郡主殿下慎言!”
叶笙被外面的动静吓白了脸色,可听到她言辞中对自己母亲不敬,还是鼓足勇气反驳道。辱她可以,却绝不能说半句母亲的不是。
听着叶笙娇柔的驳斥声,光华郡主心中气意越甚,只道就是这样故作娇柔的声音,才一心勾了墨哥哥的魂去:“你个贱人,我说你母亲不知廉耻就是不知廉耻,你母亲生出的你也是不知廉耻。”
光华郡主气不过叶笙躲在帘子后面,直接上了马车一把把叶笙拽了下来。
叶笙气力自然争不过自幼一直习武的光华郡主,生生跌下了马车。
光华郡主对叶笙不依不饶,只看着叶笙跌下马车后满眼的泪光,更添我见犹怜之姿,越发嫉妒那一张脸,挥了鞭子就向叶笙打去:“好你个贱人,还在这里还装可怜,看本郡主今日不划破你的脸。”
叶笙避闪不及,被鞭子划破了新做的衣裳。
这是母亲散尽千金为她做的,叶笙想到母亲为了今日做的多番筹备毁于一旦,泪水更是哗哗的往外流。
今日被光华郡主当众划破了衣裳,又这样从马车上滚下,名节已然不保。若是这般狼狈回去,定会成为京都的笑话,母亲更会因此受到父亲的责难。
想起往日母亲为她受的多番委屈,叶笙再忍不下去,毅然站上了榭水的栏杆:“叶笙虽不及郡主殿下身份尊贵,却也是国公府好生养出的女儿,容不得殿下这般折辱,此番,只有跳了这榭水,才能洗去这一身污名,我只愿郡主殿下在我死后,能好好给国公府还有墨将军,一个交代。”
她是性子软弱,她也深深痛恨这样的自己如果可以,她也想当一个飒飒的姑娘,无忧无惧。
光华一再侮辱,终于让叶笙存了死志,她只想着自己死后,圣上应该会顾及往日叶国公府的情面,严惩光华郡主,这样,也算是报了今日的榭水之仇。
若有来生,她希望她能勇敢一点儿,勇敢的说出不喜欢,勇敢的拒绝,勇敢的,和将军说一句喜欢。
只是可恨,以后再不能尽孝于母亲身旁,不知母亲听闻她的死讯,又会有何等悲伤。
栏杆之上,泪从眼角滑落,落到榭水,激起一层涟漪。
叶笙忽而决然跳下,水花骤起,落水的人儿却像是存了死志,在碧水中渐渐沉下。
美人落水,引得无数人围观。
此刻榭水畔围了不少的人,都道叶家这位嫡女可怜,生生被人逼死,叶家夫人不幸,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光华的眼神,也是愤懑不平。
光华受惊,丢了鞭子直直坐在了地上。叶笙,叶笙她怎会这般刚烈?不是说了,叶家这位帝女可以随便欺负吗?
然而还不及她反应,一群人突然围了上来,纷纷指责是她逼死叶笙,要拉着她送官。
叶笙不是普通女子,她是墨漓的未婚妻,是太后的侄孙女,叶国公府的嫡女,就在天子面前,叶笙也是留了姓名的,这样的身份,让光华突然慌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光华叫着,拼命的想跑,却一把被人拦住。
有人带头拦住光华,自然又是引得一众人附和。今日这样一出贵女落难的戏码,京都已经许久没出现过,一时间围观者众,民愤激昂。
忽的,有人叫了一声。
“快看,那姑娘被人救起来了。”
众人这才又围在了水畔看是谁救起了那姑娘,不乏有人心灾乐祸的想,当众被陌生男子从水中就起,这姑娘就是活了,也只能寻死。
墨漓一直在不远处等着叶笙,却只等来慌慌张张的车夫报信说叶笙被光华拦在了榭水,便迅速赶了过来。
他知道那个小姑娘,那样娇娇柔柔的小姑娘,哪里能抵得过娇蛮的光华。
墨漓到的时候,只看到他的小姑娘哭成了一个泪人,从榭水桥上跳了下去。
心从未有这般惊慌过,墨漓也紧跟着跳了下去。
救起她的小姑娘探了探鼻息,所幸只是呛了水。墨漓心下稍安,又退下自己的外衫,将叶笙紧紧裹住,这才放心。周围围了一圈的人,他不能让她被别人看了去。
这时,光华被人推搡着押到了墨漓面前,见是墨漓,心中有几分侥幸,更多的却是害怕。
“墨哥哥,不是我,是她自己跳下去的,墨哥哥,我只是,我只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想吓唬她一下,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光华被墨漓眼中的沉怒吓到,语调渐渐高扬,她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墨漓,像要生啖了她。
墨漓没有回答光华,只走上前去,对着光华耳语一句。目光冷寂,肃杀之意突生。
话语声停,光华眼中的希冀彻底消散,整个人颓然的倒在地上。
看着深不可见底的榭水,这千尺潭水冰得,像是冷到了骨子里。
光华闭眼,将心一横,推开拦着的众人便跳了下去。
“你若当众从榭水跳下去,这件事,我便既往不咎。”
墨漓在耳畔说的话让光华还在耳畔回响。
方才,墨漓是真的想杀了自己,光华不知是惧了还是太伤心,流了满脸的泪。
眼看着光华跳了水,身后的仆从为了活命,自然是要跳下去救。只是平日里光华就苛待下人惯了,救她的人没用全力,让她呛了好一会儿的水白堪堪把人救了上来。
听到身后的落水声,墨漓再没有迟疑,抱着叶笙步步走院,始终未曾回头。
之后光华因为当众落水,又受了天子责难,成为京中笑柄许久,再也不复当年长街拦人的气魄。
叶笙呛了水,迷迷糊糊中,又回到了十几岁被庶弟庶妹们为难作弄的时候,她看到了将军,不由得抓紧将军的衣袖。
“将军,将军救我。”叶笙不安的在墨漓怀中呢喃,声音微弱得似要消散在风中。
“将军,不要不要我。”说着眉头皱起,无助极了。
“别怕,我不会放开你,再也不会。”
墨漓在叶笙耳畔承诺。女子似乎听见了,聚拢的眉头终于又舒展开来,像是放了心。